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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话说 (作者:徐一丁

  • 来源:互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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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17-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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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学三年级的这年秋天,老师让带小锹到学校栽油菜。同桌叶同学,手里拿个小瓜锹,一走一唱:“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一看就是小学三年级的这年秋天,老师让带小锹到学校栽油菜。同桌叶同学,手里拿个小瓜锹,一走一唱:“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一看就是蓬勃的主义事业人。跨过一条机耕道时,他二娘舅的亲家母问他:“拿宝,上学带锹弄甚戏?”叶同学个子不高,反应不慢,眼皮没抬,边走边念叼:“学生带锹告老师!”告,就是埋的意思蓬勃的主义事业人。跨过一条机耕道时,他二娘舅的亲家母问他:“拿宝,上学带锹弄甚戏?”叶同学个子不高,反应不慢,眼皮没抬,边走边念叼:“学生带锹告老师!”告,就是埋的意思正赶上班主任也往学校去,对叶同学这个创新思维非常欣赏,特意请他到办公室站参观了一个正赶上班主任也往学校去,对叶同学这个创新思维非常欣赏,特意请他到办公室站参观了一个

  叶同学埋老师的创意也非空穴来风,以和不幸作,在东台老家历史比较悠久。骂睡觉叫“数椽子”,骂宴席为“团粉饭”,骂出门是“上坟苑”,骂钞票作“毛丧纸”。“数橼子”最为生动形象,头南脚北耳东西,鼻孔朝天不,人走尸陈,停放堂屋,好似在数房顶的椽子。而“团粉”、“毛丧”是办丧事的必备用品。还有,骂插队抢行称“抢头刀”,痛恨至极则升格成“杀千刀”,行为不够端庄得体叫作“死刑样子”。后来司法文明提高了,改用枪。“”二字便成了东台人对男子的别称。长辈男人,“老”。同辈男人,“大”。晚辈男人,“细”、“小”。“老”一般是儿媳妇骂公公时用得多。当然,有时也不一定就是一对一地骂人,已然泛化成一种代称。比如,“我厄老,斜眉吊眼的不像个怂,还跟桥口王大嘴家的老婆娘眉来眼去的,两个老香瓜熟得透了,都是一肚子的好料章。”这句东普,表示的不是公公眼神不好,不是香瓜熟了好吃,不是老人识字有文化,而是普及了两个科学道理:生姜还是老的辣,情人眼里出西施。

  关于多舛,有时也不是骂得都地动山摇。“个夭寿儿”,就是表示长不到成年就要夭折。“夭寿王”是“夭寿”的升级版,指在夭亡的质量和效率上,排名严重靠前。那时候东台还有一句相对宛委的骂人的话,叫“抢厄上三仓”。为什么是三仓,而不是安丰沈灶唐洋许河呢?因为那时候在三仓有个火葬场,其寓意相当于“八宝山”。跟三仓相仿的,还有三灶。东台人说脑不正常,不说“注水”,也不说“门挤了”、“驴踢了”,而是说“送你上三灶”,因为那儿有个病医院。所以在东台,三和二一样,都不是吉利数字。

  根据我的分析,在东台一带,年轻男子是被骂得最多的对象。从称呼上看,有怂(窝囊)、鬼(阴损)、球(傻缺),拿宝、摆小、坏怂、二球、嫩隼儿、败家子、宝、250、猪头三、羊卵子。从行为上看,有嚼大蛆、嚼糟包()、突场子(丢人)、掉链子(失败)、日大糊(马虎)、活丧形(),等等。还有些词句,人五人六(装正经)、三爬六滚(不诚信)、二的不噔(缺心眼)、麻得木痴(忘根本)、老B日像(没礼貌)、没毛(都懂),云雾肉打丁(得色),狗脸亲家公(无常),四脚白家家熟(不见外),王二麻子上海安玩到外国里去了(见识少),也多半描摹年轻男子。甚至明明不是男子本人的问题,也会被人拿来笑话,比如“臭乌龟”、“呆相公”。打你个彩色招呼,有种跟我婆娘说去,跟我讲什么讲,真是的。而骂女人的词,则要稀少很多。“细草狗”,指喧嚣的女人。“倒马叉”,指疯得四脚朝天,同时“马”与“叉”合起来寓指“骚”。

  以性器官和性活动作为骂人的主题,全国人民通用,非东台人独创,但东台会有一些技术革新。东台人骂人,常对家庭出身的尊贵程度表示怀疑和否定。狗日的,养的,小娘养的,是最最经典的骂法。小时候语文书上有生字表,我们常让同伴把“我的生字表”倒过来念,其搞法有点像河南人念“岸湿绿”。但有时也会骂得莫名其妙,比如,骂街时常有“你个B养的”。这就有点蹊巧了,除却孙悟空艺术地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外,好象谁都是打那儿来的,就连试管婴儿也不能例外。既然都知道从何而来,又何必刻意强调呢?

  对于婚外恋,东台人叫“嫖婆娘”,还有个别称叫“跑小”,相当于北方的“有一腿”。在这个问题上,南北方人达成了共识,因为不管是跑小,还是有一腿,都与脚有关系。所以,对于风流女人的称呼,南方人也罢,北方人也罢,不南不北如东台人也罢,都是一样一样的:破鞋。这个说法过于高位,不够包容,有点难听撒。其实,不管是床是车是桥还是地,顺势而为,安全就行。

  如今在科学发展中国梦下,东台人骂街的文明程度和谐指数提高了N个百分点。有一回在人民医院附近,瞅到有点像又不太像两口子的男女吵架。女的裤子外面穿个裤衩,骂得既明快又含蓄:“你个大,少给我装十三!”男士戴个没得镜片的眼镜,回应得很雅很文化:“臭,别跟我牛叉叉,不是我你吃!”

  韩少功对江西乡村颇有研究,在好多年前一个叫《爸爸爸》的小说中,写一个村妇骂街,时不时用手在裤裆里掏一下,以增强语言的程度和杀伤力。东台人文荟萃,文脉厚重,骂街好象没有这种玩法,最多跺脚,拍腿,吐唾沫,再加三声呸呸呸。

  我这篇小文,分析东台人如何骂人,拿这个话题说事,以前不仅不是很多,而且很是不多,头一桩。各位姑仙道长,看完之后,好歹给个面子摞句话,不能无关痛痒。哪怕就是来一句:你个小,活嚼大糟包。

  相亲就是访亲,里下河人都懂。访亲是乡俗化程式化的男女见面,前提是媒人把男女双方家庭动员完了好了,有了结为亲家的意向和冲动。就如同赵本山忽悠范伟所言:“我是带着诚意扑面而来的”。当下有的男女不愿访亲,嫌套太土,这个思不对头。过去父母包办,男女相隔,拜堂才知道对方是个乌龟还是鳖。如今都能东西南北访亲了,都能中途换人了,还不知足?!

  访亲的地点多半在当事一方家中,参加者有男女本人,媒人及双方父母。一般要为双数,四个六个都行。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坐下来,瞅瞅人,认认门,喝喝茶,拉拉侉,娃有几个,房有几间,田有几亩?宾主双方就各自关心的话题,展开亲切的交谈,谈笑间,各类信息点了然心胸。娶不娶,嫁不嫁,基本就七不离八了。关注的重点向来比较突出,颠来倒去不外乎四大项:长相,品行,能力,家境。

  东台人访亲,首先对相貌比较讲究。不仅要求女的长得靓,还要男的长得帅,无论城与乡,皆鲜有例外。“拿宝儿长得不像个怂”,“才二十岁长得像个婆娘”,是从相貌上作了否决。除了五官,身高也重要。里下河有俗话,叫矮子娶婆娘两头架挂。就是接吻不可兼得,要有先有后,要大差不差学会凑合。但实际上如果个子太矮,嫁娶都不易,除非自己本事特别大,家里条件很优厚。除了五官身高体重这些场面外,“底子”也是重要的探测内容。其内核是有没有狐臭,是不是阳萎,得没得过病?一旦有问题,吹灯没得商量。用脚丫子想想,如果访亲访得不细作,嫁个老公举而不坚坚而不久,那岂不是苦了一辈子?要么离婚,要么出墙,都不是人过的日子。

  品行主要看有无和,本人是否偷鸡摸鸡打爹骂娘,长辈是否男女苟且红杏出墙,是通情达理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人见人爱个个欢喜,还是撒泼蛮野讨人嫌烦顶风能臭三五里。如今影视对婚外恋视如洪水猛兽,其实老一辈东台人百钢见怪不怪。有的长辈如今德高望重了,年轻时也是风流倜傥满堂。那个时候没得手机和电脑,整点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事,被发现的风险非常大。哪像现在,短信微信,车库钟点房,极其方便。许多人年轻时有婚外恋,岁数大了就断了,盖因怕名声不好影响下人婚嫁。访亲时,如果发现这有情况,也很。就是不散伙,也要说废话。所以,老家所说的“知根知底”,翻译话就是肘窝臭不臭,裤带紧不紧。

  东台人访亲,对能力的要求也不低。洗衣,做饭,钉鞋底,打毛线,可能弄得起来?不能娶进门,细姑奶奶手一拱,啥都不会,球都不懂。对男方要求更细,不管是木瓦草匠,不管是支锅箍茅缸,有个手艺就比较吃香。肚子里除了二斤板油,还有没有点墨水?当年,老家邻村一个准女婿去访亲,未来的丈人出了个题目:“有10棵树,要栽5行,每行4棵,你说怎厄栽?”女婿撇嘴喘了半天粗气,也没答得上来。回家上遇到三娘舅,向长辈诉苦:“个老蛆子,访亲还出个怂数学题目,要烂吊子!”娘舅听完,抽了外甥一巴掌:“呆,不中用,是个五角星撒!”外甥恍然大悟,连夸娘舅厉害:“下次访亲你替我去!”

  在当下,文凭学历、工作单位、收入待遇,都跟能力是一趟子事。女的盼嫁高富帅,男的想娶白富美。能挣钱,能当官,能干活,能混社会,能哄异性开心,都是能力。不怕年少轻狂油嘴滑舌,不惧穷困潦倒手中没钱,自强头等重要,态度良好就行,就怕文不像秀才武不像兵。女人喜欢阳刚的男人,东台女人更不例外。小时候,村里一户人家访亲,准女婿是个老实儿,不抽烟不喝酒,规规矩矩,不哼不哈。父母蛮满意,姑娘不干:“做大梦,痴的木登的,连酒都不会喝,哪还像个男人?!”

  门第有高低,出身有,上里虽然从不这么讲,但东台人访亲向来不曾忽视过门当户对。在古当先小说和戏剧里,女主人公多半是宰相巡抚知府闺秀,甚至皇家金枝玉叶,顶不济也是员外秀才之类物质文化丰裕人家的小家碧玉,而男主人公多半是穷蹇书生、落拓文士或普通自耕农,因避雨、摘花、捡手绢等一见钟情物我两忘此身相许此情相依联成姻亲,个中伴以丫环使坏、家长、遇不测等以增加玄念。在中国的戏剧里,只有相府小姐崔莺莺,鲜有简爱和灰姑娘。东台城乡结合部出了个模范男人叫董永,家里穷得丁当响,傻人有傻福呆子起红牌,洗澡被发现,最后娶得皇家公主七仙女,艳福确实不浅。当然了,由于门户过于不当不对,受到丈母娘王老太太的粗涉,把女儿绑在家里不让出来。董同学既当爹又当娘,吃了老苦遭了大殃,每年一到情人节,就挑着两个拿宝儿,扁担写上“还我婆娘”四个大字,沿着范公堤一直往前,过淮安,穿徐州,走在关山迢递山高水长的上。对不起,糗厄串了行,这个不是董郎是牛郎。

  现实生活中的东台人,行事方式与戏剧相反。男方对女方的家境并无多高要求,“买猪不买圈”是的俗语。只要姑娘人好过得去,其它的管它日烧怂。但是,这个不看圈显然也有一定的范围尺度,至少是基本处于同一社会阶层,不可能天马行空跨过三界六畜直上南天门。猪八戒迎娶高老庄的高玉兰,拱拱地,打打盹,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猪仔热炕头,小日子红红火火相当不赖。就算满心喜欢嫦娥,但那只是调情不算恋爱,否则容易祸从天上来。

  东台是个熟人社会,又是个人口大县,保媒拉纤的队伍相当庞大。家里来人访亲,可以不忙菜,但至少要吃茶。坚果,麻切,云片糕,酱生姜,卜页拌大蒜。总之,就是小吃加凉菜。一般不甩开板牙吃大餐,因为容易沾在上颚上。访亲就好比签合同,这个时候属于磋商阶段,成本不能太高。如果投入过大,事情不成,就吃了亏。纵然事成了,也会感觉是自降门槛,低三下四求对方。在体面和态度之间,拿捏得妥贴到位,这是老家人为人做事的基本功。

  访亲的过程中时有风险变数。十多年前,老家邻居大婶上台南去访亲,天黑,滑,地形不熟,结果一不小心,掉到茅缸里去了。后来,借了准亲家母一身衣裳,才回了家。村里的拿宝儿还给她写了首诗:“九月初六,外头黑通通,吴二婆娘去访亲,忘了带电筒。一不小心,掉到茅缸,她和茅缸作斗争,差点没。”顺便插一句,老家茅缸选址有特色,常在边道口。邻里之间的对话时常这样展开:一个站,一个蹲,一个在上,一个在茅缸边,一个手里捧个粥碗,一个手上抓刀草纸,你有来言,我有去语,共同探讨小麦有多高打工到哪矣韭菜涨了价等工农商方面的伟大话题。

  当然了,访亲掉到茅缸里,是极少见的个案,大概率的风险还是人为事件。既然有保媒的,就有捣媒毁媒的。对这种,东台话说叫“洒臭水”、“做佛事”。如果风闻哪两户人家要访亲,仇家或有隙者会跟当事另一方说,以让对方收回决定。就是在访亲的途中,也会跳将出来下绊子使坏。老家附近有个小居民点,叫“某家屯子”。不知什的怂原因,光棍比较多。时间久长了,捣媒便成了一种习俗。大家都添不到,谁也不说谁撒。有时访亲的队伍走在通往某户人家的田埂上,地里干活的邻居便会怪气地开腔,直说得当事一方满腹狐疑,甚至不安,访亲的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访亲之后,如果双方无,但可把恋爱关系确立下来。中间有做小节,做大节,定婚,通话,结婚。哪个环节有点波动,都可能影响成婚。虽说婚姻自主喊了百十年,但父母仍然有相当的线岁时定了亲,后来走南闯北开了眼界,定的那门亲想退了。我叔把桌子拍得山响,不同意。老头采取盯人的战术,紧跟着儿子,你走到哪矣,我跟到哪矣,总之一条,不能退亲。表兄一看这架势,只得举手缴枪。我叔这样,固然有瞅着儿媳妇比较顺眼的因素,更有经济上的考量。因为从定亲到押节,已经花了不少钱,如果,不仅给出去的收不回,没准还要贴补女方,还会担个三滚六爬朝三暮四的。里外里一算,损失是多元的,危害是长远的,换婆娘是不行的。因此,豁出老命来,也不能让拿宝儿。

  在结婚问题上,东台人趋利比较严重,凡事当头钱说话。因为礼物的大与小,彩礼的多与少,甚至宴席的好与差,男女双方都能明争暗斗较量好久,严重的还会崩盘。在我记忆中,娶亲的时候,因为一个盆,一张桌子,一台缝纫机,而大吵大闹的,并不少见。有的新娘甚至会上轿,直到日落西山方起程。还有的双方赌气抬杠,一拍两散。话又说回来,在儿女婚事上争吵,从南到北都差球不多。我婆娘表弟家居,亲家公是个医院科室主任,熟人朋友不少。原定婚宴40桌,丈母娘临时起意又加20桌。而男方这头亲戚,男女老少全划拉上,笼共不过十桌八桌。表弟的父母非常不爽,认为对方故意压他们一头,好几次要发作,被我家婆娘给回去了。结婚那天,丈人丈母娘站在门口,一个腰上系个包,一个肩上挎个包,专门负责收红包。来客还没从腰里掏出来,这厢手已经伸过来了。流水作业,相当高效。而迎客、陪客、送客这类事,则统统委托给他人。打你个瞌睡,摊上这样的亲戚,有一个不多,没一个不少。

  在婚礼上,除了举止做派外,言辞得当会说话也是重要标准。有没有水平,有没有料章,多半从此中窥得。我上高中时,有户人家招女婿,男女都是23岁,正当青春年华。办喜事那天,来了许多亲戚。娘家远亲有个二球不会说话,问新娘子:“你厄努将跟年子多大了?可曾有40岁啊?”结果,新娘气得回洞房哭了一个晚上,从此以后不跟这户人家来往。

  我是个开化迟懂事晚的拿宝,高中不消说谈恋爱,连跟女生说话都很少。后来一直在北方混,等明白过来要添婆娘时,初高中女同学都已嫁作人妇。为了弥补点缺憾,总想帮人在老家相一场亲。我有个高中同学,在上海干税务,上到天,下到地,中间到空气,懂得很多,外号“百度”。人虽不说相貌,倒也模样周正。一晃38岁了,还不曾添婆娘。我曾取笑他:“要么脑子不行,要么根子不行,要么脑子根子都不行。”实情是30出头出去上研究生,36岁考进公务员,念书、就业耽误了。老家村里有个姑娘,是我伯父的女婿的娘舅的儿子的姑娘,转大弯抹陡角的亲戚,按辈份还得叫我叔。都是家乡人,同在上海混,知根知底,岁数相当,做门亲刮刮叫。春节回家,我把姑娘的名姓手机号发给百度同学,让他联系女方,约好时间地点访个亲。一星期过去了,锅不动瓢不响,没得个怂动静。打电话问同学:“什的时候吃得上喜糖?”不曾想,百度说:“这个丫头我认识,是我研究生的同学,之前我曾追过她,她不干!”

  哎,真是没怂说,世界点滴子大。话说东台人扒灰姑父家住苏北东台安丰古镇西边,小时候常去耍子。和许多里下河乡亲差不多,姑父虽然曹三烧饼大的字识不到一头盆,但不差,能讲故事,天北海北嚼得上缘。正如老家人所言:“说书的离厄家,说怂的到了”。姑父的洋蛮广,有一些是,如上海女知青系列,但大多数是能逗拿宝儿玩的。比如,“从前山上有座庙,庙里头有个老,还有个小。老叫小去挑水,小说你讲故事马我听……”。七八岁时,我和表弟一边在门板上乖凉,一边周而复始地大声念叼这几句话,恨不能嘴上翻白沫。小时我有支气管炎,六成帐是缘于这个糗拿宝儿的故事讲得太多了,伤了元气。

  小学五年级暑假,姑父给我念过一个杀气腾腾的顺口溜:“天上黄纸飘一张,公公爬灰理应当。如若媳妇不合公公的意,五雷击顶劈脑浆!”听听,多狠,多缺,明明老自家要作浩,还非要搬出个天老爷来帮黄腔起。套用范伟的话讲:“啊,大地啊,是哪位姐姐替我编了乍个怂浆儿诗!”顺便普及个东普,怂浆是什的?答:扒灰时淌出来的液体。

  “爬灰”跟”扒灰”,一个怂意思,都是指公公与儿媳妇私通。说成爬灰,是因为在灰上爬行会“污膝”,寓指“污媳”。而扒灰呢,源于扒取庙香炉中锡箔纸钱的灰,淘出锡来好卖钱,以“偷锡”隐指“偷媳”。哎呦,说一千道一万,不管是用手还是用脚,反正都不曾离不曾出裤裆。难怪小时候老师说中华民族历史悠久文化灿烂,扒灰这点屌事都能探颐赜隐勾沉历史弄得这么有场子有文化。哪像现在,动不动就是“搞”、“弄”、“糗”、“上”,文雅一点也不过是“泡”,显得灰常没有底蕴没得文水。

  扒灰据说还与北宋王安石有关系。王的公子死得早,儿媳妇住独幢别墅,独居市中心。外面世界很精彩,没得老公好难捱。儿媳妇每天揸一脸大宋王朝机关服务局特供的雅诗兰黛雪花膏,肩挎安丰义务小商品市场批发的LV小坤包,手里拿本《仙配东台——台城青年经典情诗100首》,站在铝合金阳台上,推开海螺塑钢窗,风姿绰约地对着二女桥上开兰博基尼的帅哥,风情万种含情脉脉地唱:“今夜你会不会来,我的爱还在不在?”瞬间,街上的眼珠子如弶港的大海风飘得满楼都是。

  这样下去怎厄好?王老实在是不放心,就偷偷跑过去察看。儿媳见公公鸡的鸡形神秘兮兮的,以为公公想泡自己,就在墙上写了句话:““风流不落别人家”。王安石一看,没得命,糗厄大了,这是暗示啊,是勾引啊,更是书证啊,我是大宋高级领导干部、十佳优秀公务员,哪能干这事?传扬出去不把人家尿笑厄流到裤子里?赶紧用指爪去爬那几个字。我天朝上邦在公元前7世纪就开始用石灰,王安石又是大官,家里装修肯定要用石灰抹墙,而且至少还是立邦佳杰士之类的绿色环保品牌。但那当儿工商12315热线还没开通,石灰质量总不太好,一扒就能往下掉灰。于是乎,王安石“扒灰”便成了绝世经典。扒灰的活动,其高贵高雅程度一下子增加了N个百分点。从此,在扒灰的队伍里,除了李世民这样的带头大哥,又增添了王宰相这样的新贵。充分反映了“与民同乐”、“家和万事新”、“老牛喜欢啃嫩草”、“肥水不流外人田”这样几个恢宏而又深刻的主题。

  列位看官心知肚明,哪怕粉抹得再多,扒灰终究不是桩好事,有违伦常,三观。正如我老家一位长辈所言:“假扒灰是有福,真扒灰是个畜。”果真要有,就算不是,也是人。像日耳曼蛮族雇佣军,一急眼就光着膀子拿斧子剁人,随便找个旮旯一躺就能玩“地震”。国内的蛮人常出没于云贵两广湘鄂,像中考落榜生兼政工师洪同学,高考落榜生兼海归孙同学,都是蛮夷之地的拿宝儿。广西蛮子上过学,还会写天父诗,虽然狗屁不通,但做事比欧洲蛮子更靠谱更有创意,他请的教授级高级工程师做了个大轿子,经常和娘娘们一起在南京城的院子里玩“轿震”。

  东台虽说离传统的诗画江南不远,但按照专家分析来说,也是荒蛮之地。用脚二把翻翻历史书,我徕共同回顾一下清初里下河人的史。那当口,在皇家小寡妇本布泰以换椅子的战略引诱下,多尔衮的弟弟多铎挥师南下,血洗扬州城。清军右手拿刀,左手摆动,招呼一声:“蛮子,来!”于是,蛮子们就来了,引颈就戮,血光四起。死得那个顺当,那个窝囊,白担个荒蛮美名,哪还有点扒灰时的雄势?

  既然东台地处荒蛮,所以出现扒灰这档子事,实在是不足为怪。东台人见识扒灰,往往从闹洞房开始。东台人闹洞房有三大特点:以人为本,不以新郎为重点;场面宏大,不以新房为地点;考虑周全,不回避现实矛盾,从来不将反对意见作为盲点。怎厄闹法?婚礼现场上,把公公套上红色公子袍,戴上帽子。帽子有的是自制,写上“扒灰佬”、“AB公公”;有的是唱戏用的官帽,两个耳朵上,写上“色”与“狼”。好事者按脖子架胳膊,给公公抹上红脸蛋。为啥涂红呢?扒灰毕竟伤及,抹点红色,脸再红也看不到了。然后,找个锅门口扒灰用的扒子,让公公扛在肩上。后来与时俱进,专门配了九齿扒一样的道具。公公在众人的下,一手拉着儿媳妇的手,一手扛着扒子,在宴席中来回走。就像黄梅戏里唱的:树上的鸟儿成对双,拿宝的婆娘我先上!有时还要拿个纸糊的喇叭,边走边喊:“我要扒灰了!我是扒灰佬!”或者边走边敲锣,以求家喻户晓。

  扒灰显然不能像王健翔讨好张靓颖那样,跑到外国丢人现眼又喊又叫一个人在战斗。儿媳妇愿不愿?儿子允不允?婆婆同不同意?这都是绕不开躲不过的现实困难,都是事关家庭和谐稳定的重大课题。勤劳智慧的东台人,就早考虑到了这一层。婚礼上,还要安排儿媳妇、儿子、婆婆粉墨登场。给婆婆配副眼镜,一个镜片黑,一个镜片白,表示:老蛆子扒不扒灰由他去,反正我睁一眼闭一眼,不得罪人。为了彰显决心,表明态度,儿子、儿媳、婆婆每人还要举一块牌子,红纸金字写三个字:“行”、“准”、“能”。

  组织织健全,制度完善,才能抓根本管长远。为了扒灰活动更加规范有序,徐淮盐连宿泰一带,还专门设有扒灰协会。协会有会长,有副会长,有会员,队伍相当齐全。会长还要当众扒灰章程,颁发扒灰证书。其情其景,热潮得要命。整个一场活动下来,不笑得肚子疼实属意外。扒灰表演本是玩笑,脸面再短也不带当真。玩归玩,笑归笑,席罢客走,浮华散尽,新的生活开始了,至于公公是不是假戏真做真的扒灰呢?只有掀开窗帘拉开被子才能知道。

  取笑人家扒灰,把握好尺度相当重要。1990年前后,江苏每天下午一点有个节目叫《社会新闻》。里曾经讲过一个笑话:徐州一个村干部去一户人家发身份证,对公公说,表扬你扒灰有功,特意发了扒灰证。乡亲们的取笑让儿媳妇脸上挂不住了,到法院去告名誉权。结果,赢了。由此看来,扒灰的玩笑最好只放在婚礼上开。

  里下河人技高一筹,耍笑别人扒灰,往往表述得既含蓄又悠远。像海天梦之蓝那样,柔软绵长。当年当兵时,曾听滨海老乡讲过一个段子:有户人家儿媳妇哄孩子睡觉,孩子调皮就是不睡,儿媳妇急了:“你再不睡,我跟爷爷去睡了!”这个时候窗户外面传来一个苍老而又兴奋的声音:“大人说话要算数啊!”这大体可算作扒灰的酝酿和预备阶段。

  我老家安丰有个桥段,跟这有异曲同工之数。有位,性格开朗,喜欢耍人,也习惯被人耍。他的孙女名叫某某霞,出门时,常有人问他:“老头啊,霞小可曾睡着了厄?”言下之意就是拿宝儿睡着了,与儿媳妇扒灰才更有机会。有一回,他领着孙女逛农贸市场。一个卖葵花子的六灶人逗他孙女:“霞小,你一喊你厄嗲嗲坏爸爸,我的肚子就痛,不信你试试。”孙子就喊了句“坏爸爸”,他便“哎呦”一声肚子疼。小孩一看,自己的话这么有力神,高兴得不得了。追在爷爷后面,左一声,右一声,大喊:“坏爸爸!坏爸爸!坏爸爸!”老头没想到六灶人这么阴损,气得没怂说,连声骂:“你个缺光豆儿,压煞在马上!”

  从天南,到海北,什的门子总要拿扒灰来说事来取乐?这不仅是男人三妻四妾的想法作怪,更是共同的心理需要共同的应世技巧。想想父母,生养子女,一含辛茹苦。尤其是生儿子的家庭,付出肯定更多。不管是学得进,还是念不上,都要供他把学上;不管是自己盖,还是掏钱买,都要给他弄个房;不管是学手艺,还是找工作,都要求人帮帮忙。就是拿宝儿自力更生有出息,父母也常会操心受累。多年治家世,一朝添婆娘。儿媳妇娶进门,父母了却大事,功成名就。晚辈拿什的作回报呢?扒个灰正正好。上人用这种特殊方式提醒下人:拿宝儿你别忘了,你哈巴郎当一切都是我给的,包括添的这个怂婆娘!

  还有一个更深层的原因,婆媳关系天下头等复杂,老人对“娶了媳妇忘了娘”的担忧挥之不去。老公公作为一家之主,如何居中斡旋调停?最好的办法是把儿媳妇拴到自己床上。大奶与小三关系再紧张,也复杂不过婆媳关系。父子成情敌隔阂再深远,也比老死不相往来要强得不止一点半点。所以,扒灰是传统中国家庭协调婆媳关系的暗器,是纵揽前贤权衡利弊后的次优选择。当然了,我这纯属,基本等于放屁。列位看官要是比要学,照着做,只要儿媳妇同意就行,我帮厄你高兴,但不要举报我犯厄传授犯罪方法罪。嘛,要讲究,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

  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扒灰源远流长,不曾见过公媳的,也是活嚼山光。细作地想想,东台真有不少扒灰经典。考虑到如今是和谐社会,我只举一个例子,同时拜托列位看官不要对号入座。我高中马同学的丈母娘家村里有户人家,公公与儿媳在房里扒灰扒得热火朝天时,出现了意外。可能是玩得比较high,老头儿的东西进去了,出不来。难怪赵本山说一架飞机不在起飞,关键要平安着陆,实在是有感而发的生活感言。遇上这个天烦,你说怎厄办?要脸,还是要命?扒灰诚可贵,生命价更高。不要个穷脸了,喊人吧。家人一阵头晕目眩后,找来拖拉机,送公媳二人上医院。打了一针,好了。厚道地想一想,摊上这种事,本是家庭最高机密,知情面越小越好。只是老太太大局顾得不够全,情绪调控不太好,一走一骂:“活丧形!活丧形!”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传遍十里八乡。都说真理还没穿上鞋子谎言已经传遍世界,由此看来,能够瞬间传扬的,岂止是真理?

  最后,我们再用脚二把翻开史书看一看,找点关于扒灰的总结陈词。过去从前那之前,有个官二代,姓曹,是个文青,家道败落开始写小说。写他家的管家焦大醉酒骂街:“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一句话肯定骂了两代人,至少骂了三个人,哪能这样低俗自曝家丑自毁三观,一看就不曾上过鲁艺。而且,你厄祖上的领导孝庄文皇后,虽然不曾听说跟公公皇太极扒过灰,但实打实的是靠养小子起家的。长辈的事,领导的事,哪能这样瞎嚼蛆?!

  东台农民有,虽然不曾念过多少书,但能写毛笔字的不少。每个村,都有几个能写会画的。一到年底,写对子便成了重要的公益活动。红纸自备,写字免费。词一般从黄历书上来,照着抄即可。反正都是拜年话太平语,怎么写怎么是。那时的黄历,厚薄大小都跟《半月谈》差不多,封面印个大红财神,中间排日历,最后几页是春联。薄薄一本书,虽只有两三角钱,但相当实用。红纸买回来,摊地上晾上半天,以便沾点潮气纸更平整。古人讲笔墨纸砚文房四宝,那都是有闲阶级玩的花活了。里下河农村没有这多讲究,没有书案,更谈不房,写对子一般都在明间的方桌上操作。笔墨几毛钱买的,砚台不需要,整个二碗倒上墨兑点水,就可以开工。红纸裁开,铺在桌上,步走龙蛇,两分钟不到,一副对子就写好了。

  东台人贴对子,只要有门框,一个不拉全贴。堂屋大门,两厢房门,厨房门,甚至猪圈茅缸,都是一片飘红。堂屋,“花开富贵,竹报平安”;房门,“一对恩爱夫妻,两个劳动模范”;厨房门,“一人巧作千人食,五味调和百味香”。“夜增半斤,日添八两”是猪圈,“猪多肥多,六畜平安”在茅缸。有的人家更为讲究,锅门口灶堂边也贴,“言好事,下界保平安”。拍拍灶家老爷的马三,图个好兆头。

  贴句子是个细作活儿,一般由通点文墨的家庭担任,这样不容易出错。我小时候,附近村里有户人家,临近春节时,努将在徐州煤矿没有回来,婆娘一个人在家贴对子,把“五味调和百味香”贴到了茅缸上。第二天,乡亲们走村串户拜年,传为笑谈。婆娘觉得很丢面子,一作气把对子撕了,塞进锅膛里花作一股烟。严峻的现实教育了自己:没得个怂文化,丢人现眼真。她教育两个拿宝儿要使劲读书,不用功就打。后来,两个娃先后考上了大学,有一个还上了研究生。

  东台人写对子,也不全是抄书,还有大量自创。老家附近有个拿宝儿,年纪比我小六岁,辈份比我高两辈,是东台人说的“躺厄摇车里做嗲嗲”的重大典型。有一年在家写句子,虽然几个怂浆儿字不值一提,但码的词很有文水。他家邻居有位老人,儿女不少但都不孝,老人一人独居两间蚕室,衣食住行都靠自己。他大笔一挥,给老人编了副春联:“有儿有孙福满堂,自己忙饭自己噇”,横批:“自力更生”。“噇”,音“床”,就是暴饮暴食的意思。老人的屋子位于大边,对联贴出来后,人侧目,相当轰动。没到正月半,儿女实在扛不住了,重新找了副对子贴上,而对老人也好了许多。我的这位“细嗲嗲”后来先上职高后当兵,如今从事建筑工程预算。据他父亲也就是我的“老嗲”保守估计:“手下管好几千人,吓熬人!”

  南沈灶有户人家,父子不睦,平时连话都不说。老两口的屋子在儿子的后面,有年春节,老头在儿子的屋后墙上贴了副对子:“天地尊亲,对我生财”。虽然既不合辙也不压韵,但曲折隐晦地表达了不满。儿媳妇识字,三十晚上放炮竹时,偷偷把对联撕了。初一早上,破天荒地去给嗲嗲奶奶拜年,顺便把屎盆子扣在孩子头上:“拿宝儿作应,把嗲嗲的对子撕掉了!”老知肚明,也不反驳,因为目的已然达到了。

  初中时,我也编过对联,不过编得相当没个性:“新时期旧思想,好政策挖出穷根子”、“家和万事新,人勤奋百业旺”。我家一位叔对后一条大为赞赏,写上之后贴在大门上,红纸很大,黑字更大,相当显眼。每次从他口经过,我总有种读书人的自豪感。多少年后,在部队服役,每当在电脑上敲“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几个字时,总能自作多情地想到叔家的那扇门。

  东台人自编的对子,有时还是乡村针砭时时弊、开展斗争的工具。在上世纪十年代的里下河农村,收缴“两上缴”是个天大的难事。一度和计划生育一块,被列为基层干部的两大任务,简称,要钱,要命。1989年正月,我和小叔去富安一个亲戚家吃喜酒。亲戚安排座次时忽发奇想,搞了个先近后远,先紧着大队干部、左邻右居。小叔感觉不爽,一肚子的二百五,就领着我走过小桥,到河那边溜达。看到一户人家大门上,写着两排字:“今年上缴没得钱,如果想收看明年”。横批:“来也白来”。这是提前向村干部打招呼,也算是下的个挑战书。我家小叔是个爱学习的人,还把这句话抄了下来。如今,他在老家村里当支书,依然能记得20多年前的那个对子。只不过,现如今再也没得登门要钱的事了,新政取消了延续千百年的农业税赋。当下村干部进农户门,除了调解纠纷当和事佬,就是送粮田、杂工、兵役各种补助。当然,还有经常性的婚丧嫁娶吃喝。

  东台人所贴对子的颜色,会根据自家情况作一些调整变化。如果家中有人去世,第一年,贴;下一年,绿色;到第三年,回归到红色。古人讲守孝三年,从对子的颜色上可以洞察。所以,在东台老家,“你厄过年要贴黄对子”,是一句货真价实的别人的话。

  眼下的东台城乡,三十夜贴对子的民俗依旧。大都是从集市买来,很少有人动笔写了。有的对子上,还有一些银行、邮局、公司的落款,这显然是源自赠送,基本上相当于软广告。有的人家长年累月在外,为了省事,干脆请漆匠做一个永久性的对子。不怕风怕,不怕雨打,省得为贴对子回趟家。

  如今的东台人,偶尔也会一些搞笑对子自娱自乐,顺便回忆那个物质清苦但民风乐观方正的年代。今年是我们高中毕业20周年,正月初三,全年级170多位同学相聚母校安中。在师生聚餐时,请出七对同学夫妇闪亮登场,补办了一场搞笑的集体婚礼。大家给七对老新人编了副对联:“昔日同窗今朝同床有缘有份入洞房,侬闻弦歌卿知雅意无怨无恨向吉祥。”七对新人站在舞台中央,大红对联用柴棒儿挑着,两位同学一人拿一副,分列两旁。鼓乐齐闻,彩带纷飞,欢声笑语,喜气洋洋。既开“钱庄”又批发草纸号称“天地通”的王同学,跳到台上,手举横批,大声:“先下手为强。”然后,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入洞房。

  小时候跟婆奶奶宿一张床,她每天早上起来,坐在铺上穿对户褂子,总担心衣服靠到我脸上,每次都叫我拿被子把脸挡上。时至今日,我也不晓得什的原因。而她,已经离开我们整整十年了。唯有一张穿着浅蓝色对户褂子的照片,承载着思念与记忆。

  在里下河地区,穿衣裳是个讳莫如深的词。“请人帮你穿衣裳”,指的是寿终正寝穿寿衣。东台人一般把寿衣称作老衣,因为“老”有离世之意。“老个小你可晓得,公上的王二嗲老掉了,河南边三斜眼和德荣嗲嗲在帮厄他穿老衣。等到送三,我徕怕的要买刀草纸,去厄子。”这是一位老人提醒他的小儿子,有位老人去世后,要准备物品去奔丧,吃斋饭。显然,我今天说的与丧葬无关,嚼的是常态意义下的穿衣裳。

  抓肉往脸上挞,是东台人的经典俗语,在穿衣裳上首先不例外。过去农村条件差,去访亲,邻里之间常会互借衣裳。两个女人关系密切到一定程度,可以互相倒衣裳穿。现今人们把女的好友称为“闺密”,就是源起于东台女人互相调换衣服穿。“闺”是“闺房”,“密”是“密闭”,把闺房的门关紧窗户密封,两个娘们在里头好换衣裳。那时,东台人流行穿“假领子”。假领子翻领里面,用硬布或塑料支撑,以求笔挺。戴法嘛,有点像。上有纽扣和松紧带,套在脖子上,生生出衬衫衣领的效果。走在街头,回头率提高25个百分点。摆甩得一B鸟操!不仅人回眸,连牛羊都能回头,只要领子是草绿色的。

  什么层次的人,配什么样的衣裳,这一点东台人相当在意。“人不像个怂,也穿灯芯绒”,“人不像个吊笼匠,也要穿西装”,就是如果模样不够周正,就连穿件好衣服的资格都没得。只有长得人模,才配讲究穿衣打扮。审美能到如此地步,堪比大唐盛世。甚至衣裳穿在身上的仪态与当事人职业身份之间的复杂关系,东台人也会有精采描摹。“怀一敞,当队长”,这句话是我小时候听得的,大意是当队长的人火气都比较大,走都要解开衣裳敞着怀。后来,从村村都有丈母娘角度重新思考后,发现这句话还表示队长在男女关系问题上具有天然的兴趣。

  人们穿衣服,总要赶时尚。上海人和苏南人,是东台人穿衣打扮的天然老师。有记忆的1970年未开始,东台先后流行过喇叭裤、西装、猎装、红衬衣、牛仔裤、紧身裤、连袜裤、一字裙等,这些,多半是从上海和苏南流传而来。中山装不需要流行,因为在相当时间内都是东台男人的主打服装。东台的乡间裁缝,往往领风气之先,成为十里八村时尚元素的者。在缝纫机旁边,常常有一本来自上海的服饰图书。除却模仿,东台人也有小规模的自创。我在南沈灶上初中时,男生流行穿军装一样的大肥裤子,还要注意把腰带扎得松一点,以便裤裆更低,一个个整得跟土肥原贤二似的。

  东台是老区,不管当兵不当兵,穿军装的都不少。当年,是时尚;如今,是便当。在里下河农村,旧军装堪称比例最大的工作服。卖油拾豆腐,买小麦收荒货,挑砖拉水泥……乡野扫一眼,旧军装随处可见。有的上还留有领花和军衔,常被乡友笑称为“司令”、“团长”。东台人管旧军装叫“黄褂子”,明明是绿色,什的门子称作黄?思来想去,可能还是与历史有关,日本鬼子和军当年都穿黄军装,东台人称之为“二黄”、“黄狗子”。既然是黄狗子,当年穿的是“黄褂子”。虽然辰光变了,但叫法仍然沿袭下来。

  这些旧军装,相当多数不是自购。出去当兵的东台人,带军装给家人穿是常情。30年前,我家伯父的亲家母,去福建帮助一个“在部队当会计”的军官照应孩子。回家时,军官老乡给了她一包旧衣裳,主要是军装。老太太回家后,送给外甥一条军裤。外甥高兴,打开一看,发现膝盖上补过,脸上立马晴转多云,扔下裤子就走,感觉伤了自尊。我当兵时,老家经济条件已然不差。亲友对军装的需要求并不大,多半是个性化的特殊需要。护膝、棉军鞋、羊毛大衣,是摆摊、收羊子时重要的御寒工具。

  既然要讲穿衣裳,肯定少不了女人闪亮登场。东台女人商品交换的才智,往往从买衣裳买布料开始,叫做“扯布”。东台人对女人的评判,也与衣裳有着千丝万缕联系。会做衣裳,巧;会挑衣裳,能;衣着时尚,洋;买得太多,败家,麻狂;穿得透露薄,风流,放荡。记得小时候,听大人议论庆的相片,说她穿的衣裳太透,连奶子都能望见。如今庆仍然像个,倒是天地变了模样,奶子上压根就可以不穿衣裳。东台的儿媳妇具有帮助婆婆做衣裳的义务,而种类和数量,会成为衡量儿媳妇贤惠程度的重要尺码。

  东台人讲究穿衣与场合气氛协调。老家一婆娘,上亲戚家吃饭。时值盛夏,穿了件裙子,裙子不透不露不薄,一点问题没得,关键是,脚上穿了双解放鞋。我家老母对此作了四个字的精彩点评:怂形样子!我一亲戚家,儿子腊月结婚。婆婆穿着紧身裤,外面套个皮裤衩。遭到亲友中的女人们强烈的集体地:“个老妖精!”并且,她们据此推测,其这样打扮是为了勾引亲家公。女人如此评判同性,真是最毒不过妇。

  有一年,我一小学同学的老娘,去同村人家吃斋饭,穿了件大红滑雪衫。全体乡邻侧目而视,白眼落了一身。而她本人却不自量,依然谈笑风生。有位坐在她旁边的长辈实在受不了,故作不经意地摞了一句:“刚才,我走西头来,望见个车子停在财小厄西山间夹巷里,蕃瓜架子后头,怕的有点像新珠的”。这个婆娘立马直奔家中,找努将财小打架。因为,新珠是财小的相好。直到斋饭散席,她也没有来,估计是寻找小三了。而至于到底有没有那辆自行车,已然不重要。

  人靠衣裳马靠鞍,这话在东台人眼中更加突出。前几年,我的叔在一户人家吃饭时,遇到本村一个的拿宝儿。在上海打工,穿西装,打领带,相当有派。我叔看后,对他印象极其良好。主动托人说媒,要把姑娘许配给她。那年春节我在老家,三十夜晚上五六点钟,叔叫我开车带着他和表妹及媒人,到拿宝儿家里去访亲。笼共不过二三里地,开汽车去,为的是重视,也有显摆的成份。用老家话说,叫站场子。叔婶、媒人包括我,都感觉拿宝儿还可以。但我们显然低估了姑娘的主见,最终,这段婚姻不曾糗得成功。

  东台人有时还会将穿衣裳与教育、艺术、等上层建筑紧密挂钩。我上小学二年级,父亲同事的婆娘给拿宝做了件西装,我父亲视为污染,认为是对子女不负责。也就在两三年后,他自己的婆娘也给拿宝儿做了套西装。蓝灰色,有暗纹,颜色款色我至今都记得。

  我参军后,回老家向来不穿军装。在我看来,衣锦还乡只是刘三的闹剧。但这样糗法,好象也不大中。乡亲们显然经历过多重斗争,敏锐地从中洞悉出隐情:怕的是犯了事,军衔太低,不好意思穿!当我从我家老娘那儿获知这一信息点时,我对家乡父老的认识,也更加深入而全面了一层。

  2009年,出差苏州,顺道回趟老家。没带,扛一身军装走到村口。一户人家正办丧事,逝者是给我讲过皮五辣子卖青菜的“四舅嗲”。老人躺在明间的棺材盖上,脸上盖着草纸。棺材前的小缸里,盈盈一堆纸灰。我脱掉军装,双膝着地,冲前辈磕了个头。在鞠躬和之间,我选择后者。衣裳是衣裳,我是我,就这样简单。

  我的事,乡亲们大为认可。而他们也从两杠两星中,晓得这个拿宝儿这些年好象还算正常,怕的不曾突过场子犯过事。

  话说东台人嫖婆娘某年,一群苏北人京郊,一边爬山,一边聊起了苏北人的特点。因为都是苏北一隅,徐淮盐连宿皆有,讨论得就比较精到细作,一直具体到县,甚至乡镇。在这个安排在蓝天白云和在两腿间的学术讨论上,东台人得到个重大殊荣——嫖婆娘苏北第一。顿时,东台乡友诚惶诚恐,三观湿了一地。作为东台人,我等填膺,情何以堪?按上这个帽子,当然是玩笑调侃,但说句实在话,也不全是空穴来风。东台人嫖婆娘,能不能在苏北当第一,这个需要委托专业部门作出科学统计,不能妄下定义,更不能虚报产量。但是,在我的记忆中,东台确实是个出产风流韵事的黄金宝地。

  在东台人的语境里,嫖婆娘专指婚外恋。使个眼色,写个纸条,打个电话,发个短信,约好时间地点,偷偷摸摸找个地方开个房,滚个床单糗一场,是常规形态。包个二奶、养个小三,算是嫖婆娘的高级阶段,没有相当实力搞不起来。至于敲背找小姐,不能算作嫖婆娘。算什的杲子呢?啊,真笨。东台人管也称“嫖”,所以,是,婆娘是婆娘,虽然婆娘里也有,中也有婆娘,但是,嫖婆娘不算嫖,嫖也不算嫖婆娘。解释得真累,满嘴吐沫生蛆,得用84加蓝月亮漱一下口。太脏,先自己三秒钟。

  听老家人说,过去从前那之前,乡村医生往往是嫖婆娘的主力军。都说好色,东台少,但医生不少。不管是赤脚的,还是穿鞋的,都有嫖婆娘的突出代表。某乡村有个赤脚医生,早先年在东台,后来去往里下河腹地。长得其貌比较不扬,但跟村子里许多女人好过,总数达到20位以上。时至六七十岁,还人老雄心在,经常颤悠悠跑到田里,帮助搭头儿“打桑叶”。古人常叼叼桑间濮上,怕的就是讲的河南桑叶田里的故事。这位老前辈有如此多的相好,主要原因不是他魅力四射,而是手中握有资源——药品。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谁不有求于医生?哪怕是赤脚的,也是的。这跟莫言写的乡村干部用几个馒头便可以获得的机会,是一样一样的。只不过,这个丰乳肥臀,不在鲁北,而是在苏北。这也和当下养小三包,套相仿,都借助于手中的公共资源。

  东台人对读书人有种本能的尊重和敬服。医生多少识字断文,能披上个读书人、文化人的外衣,要不然医生也不能叫作“先生”,嫖婆娘具有后天优势。更为关键的是,医生的工作性质,使接触异性身体,成为一种合理正常的行为,也成为隐饰不端的天然屏障。公交车上摸女人是性耍,而医生却可以合理正当地欣赏触摸若干部位。我嚼这个老先生,如今早已作古。而其女不仅继承了他的职业,也遗传了风流基因。据说还曾玩过跳,成功地了一个债权人,间接为家庭创了收。

  过去,东台的乡村教师,也有一些是嫖婆娘的高手。知识不仅仁智礼义,也培养花花肠子。考虑到师表及和谐因素,就不一一展开说了。只是想提醒一句,嫖点婆娘没得问题,最多算个品行有瑕疵,千万不能打女学生的主意,那样真的就是不如了,就是法律暂时管不到,也会遭天打五雷轰。前几年安徽修订教师职业规范,初稿中还写了个教师不得猥亵、女学生,引得大哗。这什的脑子?分明是屎吃厄一茅缸。当然了,东台的老师也不是铁板一块一片,有苗头端倪。要不然,就不会诸如录音门之类的事了。现在能当个老师,不太容易,好自为之,方是上策。

  嫖婆娘,显然不是男子一方的事。如果说东台人嫖婆娘多,也能反映出东台女人对男子的相貌比较看重。不管是城是乡,是富是贫,找对象时,对男人的相貌都比较讲究,要看长得“痛”不“痛”。痛,就是帅。我至今没有弄清为何东台人将帅叫作痛,最大的可能是有帅才有爱,有爱才有痛。所以,东台女人爱帅哥,会爱得惊天动地,。初期,有个供职于商业公司的帅哥,被派到村里的下伸点工作。下伸点和有相似之处,都是派出机构,只不过,一个卖货一个管治安,一个在乡镇一个在村庄。此前,他的前任已年近六旬,老得干不动了,商店的经营状况,更是。村民们宁可向个体户买,也不到他这儿来。下伸哥来时30岁左右,长得白白净净的,穿件白衬衣,戴个眼镜,一等一的一表材。从此以后,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就经常到小店里来买东西,营业额,很快就打着滚地向上攀升。自己的一张好脸蛋,救活了公家的一个小商店,充分说明了“人才是最中宝贵的”这样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多少年后,安丰整出个东淘佳丽,我一下子想了起那个下伸哥。从招商,到下伸帅哥,说明东台这方土地,善于将美色生动灵活地运用于商业运作。

  再遥想古当先,帅哥潘安坐小车在洛阳城里走,大姑娘小媳妇狂喜不已,冲着他扔水鲜花抛媚眼,不一会儿,阿潘就能满载而归。潘安如果在东台溜一圈,估计走不了多远,人和车就都找不到了,得合作,开个夜工,才能把人挖出来。再看潘帅哥,浑身殷红,像个血人,如果不咬一下衣袖尝尝,根本不晓得是西瓜汤,而且还是三仓的鲜红宝。没得老命,这哪是爱美,分明是在创卫。

  根据男女双方婚姻状况的不同,排列组合后可见,东台人嫖婆娘有两种形式:已婚男与已婚女,已婚男与未婚女。这其中,又以第一种最为常见。未婚男与未婚女,是恋爱;未婚男与已婚女,是,都不算作嫖婆娘。小时候,在南沈灶上学。同桌沈同学,老实厚道。模样我还清晰记得,而他一句话我更是印象深刻。他曰:“我厄大队有个队,一条河边上的人家,只有两个好婆娘”。也就是说,这个居民点上没有婚外情的女人,兜总笼共合计哈巴郎当,是两位。从此我明白一个科学道理,嫖婆娘也跟一样,会扩散传染。

  嫖婆娘虽说是个机械的活塞运动,也不是谁都能弄得起来。没得点三爬六滚的吊本事,容易自触霉头吃大亏。线年前,东台某乡一男子,原先在村里有个相好,后来因种种原因不大来往。这天晚上,哥们喝点酒,来了兴致。上婆娘家里去敲门,没开。哥们就爬窗户进去,霸王硬上弓来了一场。第二天,女的拿着短裤进了,哥们就顺顺当当去了农场。嫖婆娘嫖成犯,真是今非昔比沧桑。

  嫖婆娘虽不是件好事,但有时也有喜剧。1980年代后期,东台某地一企业经营者,因贪腐被查处。其中一个行贿人,深知坦白从宽从严,交待得相当详细到位。不仅说清楚了送礼的时间地点,类别数量,而且还勇敢地指出:当时只有他厄婆娘在家,我们两人还睡了一觉。充分利用时间,送礼嫖婆娘两不耽误,可以考虑给个组织协调和勤奋敬业。

  过去,东台人管嫖婆娘叫“跑小”,相当生动形象。嫖婆娘绝大多数要偷偷摸摸,走大容易被人瞥见。需要指出的是,跑小是以前的形态,随着社会发展技术进步,嫖婆娘的活动放在家里开展的现象,不仅不是很多,而且很是不多。街头巷尾不大可能,田间里头并不少见。至于宾馆旅社,仓库车库,钟点房,洗浴中心,都是很好的战场。

  当然了,不得不说的是,嫖婆娘显然是项高风险的活动。影响家庭和睦,甚至导致夫妻反目,严重的甚至还会引发恶性案件。在我的记忆里,因为嫖婆娘而导致的奸夫淫妇案,不止一桩两桩。至于由于常识缺失,而导致的意外伤亡,也不是没有。

  人嘛,是个复杂的综合体。做点好事,总想让晓得;办点丑事,总想让不晓得。难,做更难,做个替人扛事的,难上加难。说一千道一万,多做点善事,少嫖点婆娘。扯大一点叫正三观,说得实在一点,叫做少惹祸。

  这个贴子不管乡友看得过不过瘾,我也只写到这个份上。文中所涉人与事,皆经加工处理,无须对号入座。跟贴讨论,热烈欢迎,但要注意公德和隐私。嬉知怒骂皆可,高位可免,指名道姓不要。否则,趁你不在家,晚上到你家敲门。

  “父在母先亡”,这是小时候从老师那儿听得的一句话,意在揭露算命先生三爬六滚下套诓人。父在,母先亡;父在母,先亡。不算谁先过世,都能从中求出正解。在里下河地区,有几种人被普遍认为最最靠不住:后娘,,以及算命先生。算命先生说话,常被称作“婊嘴”。秦楼楚馆,勾栏瓦当,迎来送往的小红小翠,粉面含春,情深意长,实则逢场作戏而已,有几个能说真话?但是,骂归骂,算归算。东台人算命,向来不曾少过。

  东台人算命,首先不论对象,男女老少,鳏寡孤独,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都可以算一命相一卦;其次不分场合,或在大师家中,或在农户门上,或在街头巷尾、田间地头,高到天,低到地,中间到空气,只要能有个站脚的地方,都可以糗得上缘;同时,算命还不分领域,婚丧嫁娶,红白喜事,头疼脑热身体不爽,媳妇不贞儿女不孝,砌屋何时上梁,商店哪天开张,甚至买条船、买台汽车,开回来走哪条道放多少炮竹,统统可以拿来照算不误。

  当然,说算命全时空全领域,但也不是没得个重点。东台人对未来,最为茫然失措,最需要指点迷津的,集中在两块:一是健康,二是婚事。健康上,多半是医院看不好的疑难杂症,而且相当多数是卫生方面。东台地域文化多元复杂,人们上容易出问题。或是明疾,或是隐患。打人骂街的病,多半送到三灶医治。而倘若作为隐患存在,则多半认为是“撞了鬼”。这个,范围挺大,有认得的,有不熟的,有自家的,乡邻的,或百儿八十里外的,还有龟与蛇,猫与狗,以及刺猬黄鼠狼等动物。但“撞”得最多的,是当事人熟悉的逝者,尤以公公婆婆等长辈居多。

  能够替代言,表达的想法,是算命先生的起家本钱,看家本领。东台的算命先生也不例外。算命的瞎子面对客户时,身份会横跨两道三界六畜,随着语言而不断地转换。这跟洪秀全、杨秀清玩的“天父下凡”,套一样一样的。“我在那头没得钱,你徕下人不能私嘎快活,穿红的戴绿的,吃人家潮的拿人家干的,也要码点钱年纪大的用用”,这是算命先生在向客户转述其婆婆的怨言,提醒儿女要逢年过节多烧点纸。如果不考虑两隔,这话真像从调解家庭纠纷的治保主任嘴里说出来的,不仅极具生活气息,而且颇有文学色彩。过去常说算命先生是察颜观色的高手,其实更是民间语言的大师。老家的娘婆们去算命,嘴再笨的回来后也能说得活灵活现,主要得益于这些诓人的话,生动形象,好懂易学。

  除去问道外,替儿女或自己的婚姻算命,也是东台人一种常态的消费活动。属相合不合,八字对不对,过得好不好,会不会离婚,都可以问计于大师。鸡不能配狗,因为鸡犬不到头;两个属虎的最好不配,因为容易争当老大必有一伤;龙不能配蛇,虽然长得像,但容易绕在脚上……时至今日,东台人给儿女做亲,仍然会找算命先生出主意。如今算命先生与时俱进,就连会不会包二奶,养小三,有没有婚外情,都已经纳入了框算的范围。前几年,安丰曾经有个婆娘花了笔重金,请个外地算命先生算算自家努将有几个相好的?姓什么叫什的家住在哪矣?奇绝的是,算命先生不仅准确算出了数量和姓氏,而且还告诉她:其中一个小婆娘,腰眼长个痣,生日是三月初九。估计这婆娘回家后,得把她熟悉的女人,全请到浴室洗个澡。顺便带本二三十年前黄历头,上查个户口。

  当然啦,话又说回来,讲究属相相合相克,也不仅是在东台。我一朋友东北人,供职一高校,照顾患病的婆娘八年,当属不离不弃的典型。婆娘去世后,我准备给他介绍个对象。听完条件,哥们老气横秋地告诉我:属相不太符!我一时弄不清他到底是真话还是托辞,便严肃地敲打他:“嫌岁数大就直说,不准装得有传统文化!”小便冲着我笑,就是不说话。明明想吃嫩草,偏要装得相信算命,不是个什的好怂。

  东台算命的人,也不全是“先生”和“瞎子”,男女皆可为,眼神有好有差,几乎每个乡镇都有。或专职,或兼作,干的都是算命打卦的活儿。由于需求五花八门,东台的算命者,往往兼备了神汉巫婆、全科医生、风水师、心理员等多重身份。在经年累月的算命实践中,知识便越发渊博,素质也相当全面。道行低一点的,走村串户上门服务,替人预知祸福。如果口顺碑达到一定程度,就在家里开坛设道,坐等客户上门。天上有地下无地一通嚼,挣的都是真金白银。我印象之中,道行高的算命先生,都产自西乡,诸如时堰、先烈、溱东一线。至于什的原因堤西尽出大师,有待专家考证。

  在外跑与在家坐,虽然都是算命的,但一个是货郎,一个是超市,显然不能同日而语。同行之间竞争也挺激烈,算命先生互相之间也会洒洒臭水,对方活嚼山光算得不灵光,只晓得个钱钱钱。如同八大胡同里两女子骂街,声声不断对方是“臭”。套用北方话来说,叫作爷俩比,一个屌样。而用东台话评论,则是,做大梦,别说嘴啊,都不是个怂。

  30多年前,我一亲戚家的妯娌,到西乡里请人算命。算命的那天心情不好,不仅把她的病情说得严重不堪,而且预言出她的两个拿宝儿将来至少有一个是光光堂儿。这位长辈一下失去生活信心,回家不久用绳子吊死在房间里。两个儿子如今都早为人父,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她要地下有知,不晓得是该高兴还是难过。而给他算命的人,却没有替自己算好,十多年前在家后面的小马上被车撞死了。

  30年前,堤西有个算命先生,掌握一门独门绝技,能给孕妇看生男生女。一时间门庭若市,生意相当兴隆。那会儿,我姨生了个姑娘,一心想再生个儿子。东躲,怀了孕。在我家老娘陪同下,骑车数十里,请这个大仙帮助看性别。方法相当简单,孕妇将右手腕平放桌上,大仙用头发扣一根洋钉,手提着手发,洋钉下垂,根据其运动轨迹,便可判知男女。儿子,来回一字型摆动;丫头,划着圈摆动。倒是比较通俗形象。大仙替我姨娘算完,面带喜色:“是个小货!”就是小伙、男子的意思。我家姨娘十分高兴,付帐时,还多给了五角钱。直到二表妹隆重诞生,她才知最最不缺的是骗子。二表妹出生后,姨家因超生,被罚款一千六百块。这在1982年的里下河农村,百分之一千算作巨款。姨父是个能干且乐观的农民,虽没有得偿所愿,但也能顺其自然,他给表妹取了个响当当的小名——千六。一直喊到小学毕业。

  在六七岁的记忆中,安中操场是安丰的经济文化科技军事诸多活动的中心,常有会、运动会在开展,偶尔还有民兵表演。“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的口号喊得震得动地,惊得尘土飞扬,在众人注目下,全镇的民兵闪亮登场。我姑父个子高,身材好,动作灵活,曾经代表红旗大队当过民兵方队的队员。几百人站一方队,每人手里一把匕首,舞得呼呼作响。当然,误伤无须担心,不是基干民兵一不怕苦怕死,而是匕首实为木头刷的银漆。

  那时候,操场上会有踩高跷、挑花担、撑旱船等文娱表演。我常和外婆从家沿范公堤走着去看,往往是兴致而往,委顿而停。距离学校一两里地时,我常因走得太累,提出要家去。外婆劝说无果,便转身领我回家。走出不多远,又感觉文娱魅力太大,又说要去,外婆就又领着我中学方向。有时一趟要反复好几火。虽途中多有反复,但每次都能到达目的地,条件是几块糖,或几个方酥饼。唯独可怜了外婆一双细脚儿,在范公堤上踩来踩去,要多走出漫漫一段。

  年秋,我在安中上初中,体育课在后操场玩排球。一同学拿排球砸我,我赌气把球击向操场东南角。落在刚割断的荆棘根上,被戳了两个洞。在对憋了气的皮球有了真实认识的同时,也被体育老师责令赔偿。那会儿,安丰没得排球卖,我家叔出差常州,顺便帮我买了一个,交给老师后,才算了损坏公物的。

  年代末,安中的治安状况不好,小痞子小混混挺多。常有学生在打架,有一次还动了刀。几天后,学校贴出告示,宣布和处分决定。老实巴交如我者,才知道月黑风高的后操场,原来是个江湖。当时,有个练过武会魔术的丁哥们,虽不是安中学生,但经常光照学校。后操场是他的必经之地,打个人,平个事,秀个功夫,都在其上。哥们功夫据说不错,有一年冬天,他打一个学生,手裹着棉大衣的袖子,相当于拳套,一个勾拳,把学生打出老远。我当兵后,有一年休假回家,还想起这个人。问邻居,答:“了”。哥们场时,与一个持猎枪抢劫银行的老头一起上。我姑家表弟在东台中考,恰好看到。据他说,走时昂首挺胸,倒也像个汉子。

  6年,曾经遇到过一次。1989年,两个福建长乐鱼贩兄弟,租住安丰一旅社。那年8月一天,哥俩搭乘盐城运输公司肖司机的客车回安丰,因琐事双方发生争执,其中一位连刺司机数刀,客车翻倒边,司机不治身亡。同年12月8号左右,盐城中院在安中后操扬召开大会,宣布对其执行死刑。哥们被攥到台上,矮而瘦,头发很少,穿件旧军棉袄,满脸不屑,一言不发。那天许多人在后操场上听会,除了安中学生,还有全镇各村各单位的代表。为了便于车辆进出,将操扬西边角的围墙砸倒一截。会结束,解放卡车从西北角出去。半小时后,其饮弹身亡,以实际行动响应了的古训。从案发到执行,笼共不过4个月,可见那会儿司法部门效率甚高。

  1990年秋,安中开运动会。英语老师周荷香跑100米,不小心绊倒,手掌被划破,鲜血直流。22年后,我们93届同学邀当年任教老师相聚安丰,庆祝毕业20周年。我为此写了篇文章,刊登在腊月底的《东台日报》上,其中写到了周老师手被划破这件事,当时我误写成因为立定跳远。正月初三,在学校内活动完,转进饭店聚餐。周老师乘我车,说前几天有个朋友告诉自己,一个安中的学生文章中提到她了。她特意跟我作了纠正:“是跑步,不是跳远”。那时才知道是我记忆出了差错。20多年时光,周老师已青春不在,但在学生眼中,老师桃李满园,必当芳华永驻。

  400米接力。参赛老师以学科分类,站在跑道前,伸胳膊撑腿,跃跃欲试。尤其体育组的几位,准备活动更是做得精到而专业。啪——,一声枪响,老师们撒步如飞,你追我赶,互不相让。四圈下来,惊爆冷门:数学组第一,体育组第二。这个结果让几位参赛体育老师颜面扫地,教体育的一般教不了数学撒,可教数学的居然跑步还更厉害,套用今天的词,真是情何以堪?沈警予老师连声报怨,认为其前一棒交棒技术不过关,是导致失败的主要原因。如今沈老师已是七八十高龄,身体尚好,不知还能否记得此事。一场比赛,输赢都是正常,没人太当真。纵然体育组第二,也不代表业务水平不高。倒是我从中悟出一个道理,败了最好不当场找原因,容易越描越黑。多少年后学危机管理,依然能想起那场爆出冷门的比赛。

  129篮球赛”,东中和安中都是劲旅。我上高二时,安中主场作战打东中,从东台来的裁判不太公平,明显偏袒东中学生,将安中主力判罚出局,结果东中胜出。安中学生久聚操场,裁判。这是进入学生时代后,我第一次参与的“群体性事件”。现在想来,安丰人还是厚道,并没有打裁判。裁判似乎也自知,没有言语,在几个老师护送下,仓皇而去。当然啦,挨骂是少不了的。

  1991春,物理老师吴兰给我们讲波峰波谷。她让学生们走到后操扬,站成一排,手拉着手,下蹲,起立,一个个脑袋如波浪起伏,从此我等对波峰波谷有了深刻印象。吴兰老师与黄剑老师同教物理,是安中的教师伉俪之一,而且高中都教过我们。今年初师生时,我特意代表大家买了个中国结,送给这对深受学生爱戴的夫妇。席间,出个题目了一下黄老师,让他说出与吴老师的至少“六个相同”。黄老师反应机敏,同学,同乡,同行,同事,同专业,同党派。但任凭我怎么,就是不肯说“同床”。拿宝小,头要突,居然拿老师师娘开涮,不像话。

  20年,回家次数不算多,回母校看看更少。2007年的一天,我回老家,顺便到母校溜一圈。那天是周日,老师很少。走到后操场,见学生们正在列队,准备跑步。郁凡老师手里抓个喇叭,整理队形,维持秩序。模样还是当年的高高胖胖,但明显地老了。我们都已年近不惑,老师们焉有不老之理?郁老师初三教过我语文,并且曾经将我赶出过教室。原因是他我说话,而我拒不承认。事实上,我确实跟同桌嘀咕过,聊的是八一电影制片厂正在拍电影《大决战》。而之所以聊这个,起源于他说到了三大战役,那一天,他教的是《太阳照在桑干河上》。他我时,我说话已经过去五六分钟,所以才有拒不认帐的举动。下课后,郁老师把我叫到他办公室,一通教育,说的什的我现在记不清了。大思,不要说你这样的,再调皮捣蛋的,我也见过。当然,肯定也包括要遵守课堂纪律等正面教育。

  如今的安中后操场,铺上了塑胶跑道,体育设施器材也远非往昔可比。但在我的记忆深处,那个杂草丛生、尘土飞扬的后操场,始终挥之不去。人生,往往就是这样奇怪。年轻时,急于离开故里,越远越好;年长后,却又时常盼望归乡,哪怕三天两天。也许,爱回忆是衰老的表现。其实,我倒认为,越能回忆既往,反衬当下越加珍惜,师谊,友爱,还有乡情。

  话说安中老师作为里下河地区一所有影响力的中学,安丰中学培养了许多学生,,各行各业。校友们记录母校的文字,或长或短,或庄或谐,但皆多元而生动。我记忆的特点是,近的可能忘不了,但远的肯定记得住。且岁月越久远,印记愈清晰。依凭这一特点,我来钩沉安丰中学的部分老师。零度介入,白描讲述,仅为叙事,不是写史。退一步说,纵是史家笔调,也连带着作者的视角和思考。因为,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

  1988年4月至1993年7月,我在安中念书近6年。要从整体上评述安中老师群体,显然有点难度。主要原因是,有些私下议论捧不上台盘。比如,我曾说过,当年安中有点小本事的男老师,有不少喜欢女学生。这有悖师表有违和谐,而且容易引起歧义。我说的“喜欢”,可能就是上课时站在漂亮女生旁边时间长一点,最多私下给某个女生写封信。有的老师当年虽是青年才俊朝气逢勃,但表达对学生的爱慕依然是发乎情止乎礼,远不是今天网络传媒意义上的乱七八糟,甚至违法乱纪。倘若甩开大牙嚼咀,读者诸君难免会想得太歪。所以,我的讲述,皆是有选择的原生态,不作提炼概括和评议。废话少说,开始。

  年4月4号,是我从南沈灶中学转学到安中上学的第一天。第一堂课,是。即将上课之际,外班一位男生,冲进教室,狂撕一女生的书本,纷纷扬扬洒了一地,然后气呼呼扬长而去。旋即,一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出现在教室,看到洒落在过道上的书本,没有说话,弯腰从地上拣起,递给女生。然后,开始上课。

  郁强老师曾经当过兵,他的课上,有时会有关于军旅的内容。有一次课上,他曾说行军上脚上起泡,但战士们非常乐观,笑言这是打给美帝苏修的“加农炮”、“榴弹炮”。他讲课,会有一种激越身心的情绪感染学生,用今天的话说,叫作正能量。那时的课本叫做《青少年》,里面有个身残志坚的天津女孩的故事,好象叫刘玲。他讲得真诚,我们听得动情。他说,我发现许多同学眼中有种晶莹的东西在闪烁,这是一种非常美好的情感体验。

  安丰当时有个写诗的青年叫倪源义,供职于一家工厂。郁强老师很赏识倪诗人,曾对我们说:倪源义把眼睛描写成心灵的窗户,挺好。郁老师对当时的时尚元素有种天然的隔膜,他说现在的冰箱,什么“高宝”“万宝”的,我也弄不清爽。班上见识多的同学马上回应:万宝。“万”与“高”,本好辨别,郁老师弄不清爽,最大可能是“万”字写的繁体。

  郁老师虽只教了我半学期,但我印象颇深。我上初二时,开始看《半月谈》、《了望》之类的时政,来源是学校的图书室。图书室紧临通往操场西侧的圆门,那时他负责日常管理。我去借书时,是否跟他有言语接触,现在想不起来了,但能忆起他是个有性格的人。有一回在图书室,一个退休老师来借书。两人因琐事发生争执,退休老师脸拉得老长,郁强老师也是难耐。他啪的一声,把东北侧朝向后操场的一个窗户关上,连声说:关门,不开了!其时将要上课,我没有看到其后的情节,但郁老师的性格已然呼之欲出。

  年秋,安中举办诗歌朗诵。郁强写了一首诗,他没有登台,由郁凡老师代办。郁凡老师多才多艺,把他的诗演绎得锉锵昂扬。内容,好象涉及物价飞涨、信心,是宏大主题。郁凡老师朗诵时,郁强老师在台后面的教室里,双手交叉胸前,情神淡然。许多师生向他招手示意,而他,则微笑着点头。双手,依然交叉胸前。

  X老先生”两次发贴,“敢问”、“再问”“白二丁先生”。从乡友的跟贴中,知道是位曾在安中执教的。直至我写这篇文章时,才从一个跟贴中的“郁老师”知道,“X老先生”是两位诗歌合作者中的一位。我给前辈留了联系方式,邀他去。郁老师回复致谢:“有事我会找你的”。可能我们都当过兵,我喜欢郁老师这种方正性格。衷心祝愿老人家幸福美满,健康长寿。

  3个月的班主任。孙老师的文学很高,当时顾怀智校长开学讲话,许多出自于他的手笔。他起草的讲话稿,教师气不太浓,而多气息,可能缘于其曾有军旅经历。而且,偶尔还有时尚元素。他曾把《众人划浆开大船》的歌词写进讲话稿。一成十,十成百,百成千千万;你加我,我加你,大家心相连。顾校长念得朗朗上口,背后可见孙老师一番匠心。

  10年后,我在连队带兵。曾送衣物给一位连云港籍的战士,以免他夏天时一穿着厚军装回家。也曾给三明籍的战士500块钱,汇给他生病的父亲。我做这些时,没有想起孙老师讲的往事,但潜意识中我知道不少战士家境贫寒。

  1995年夏,我在南京和韩丽晴聊天,提起孙老师,她印象非常深刻。我总有种感受,她那句诗像是写孙老师的。多年后我写纪念我们高中毕业20周年的文章,还化用了韩学姐的这句诗。

  我那时学习不认真,初一的暑假作业好几篇作文没写。快开学时,孙老师检查作业,让我补写。我便和同村的几位细拿宝儿一起,坐在后操场上,补齐了作业,并且把补写作业的狼狈像写进了作文。按照学校安排,初二他不教我们。在最后一次班会上,他表扬了不少同学,说这些同学都很聪明,以后要多努力。这其中,有我的名姓。

  年前后,他考研离开安中往南大。1991年5月,他回安中,到教室给我们做了一个小。坦率地说,与其称作,不如叫作推销。他说,争取一辈子写与个子一样高的书,并推荐我们买他新出的书。书的题目叫什么我忘了,好象是个幽默故事集成,作者署名我至今记得:夏厦。当时,我没有买,我对以班级名义组织的活动,天然缺少兴趣,基本属于不关心集体的典型。当时我是这样想的:不就是卖个书,还要这样吹牛B!后来,只要看到“著作等身”四个字,我就能想到两个人,一个贾平凹,一个章友德。

  话说东台人办丧事死亡文化是教的重要范畴,也是民族心理的突出体现。操办丧事,能集中反映一个地域的民俗风情。东台人将婚丧嫁娶称作“做事情”,一户人家负担重不重,就看要办的事情多不多。而丧事,则是需要全力做好的一件事情。

  东台人办丧事,有一套相对固定的流程。人将走时,要挪铺,从床上挪到明间的地铺上,在床上走叫“背床”,不吉利。尤其不能在蚊帐里,否则难以堂。气息奄奄时,请来专人在旁等候,准备“穿衣裳”。每个村落,都有相对固定的年长男人,专门协理后事。人走后,帮助穿上寿衣。尸体放置棺材盖上,脸上盖上草纸。主人出去请,准备法事。

  送三,参与对象是左邻右舍,周边熟人。送三一般安排在中午,饭菜大多简易,但豆腐、团粉不可少。因此,东台人管斋饭也叫“团粉饭”。乡邻自发前来,流水赴席。随到随吃,吃完便走。没有约,不要请,无需拉,勿须劝,买刀草纸,买条被面,进入主家,送上祭品礼品。有碗就捧,有座子就坐,省得谦让客套。这是里下河父老千百年来形成的朴素的交往观,乡友近邻人走了,主动去送一送,寄托一下哀思。如果主家基于经济、人手等原因,不准备大办,便会提前通知。“至亲好友,一概恳辞”,草纸写就,站在道口的树上,或电线杆上。乡邻也会遵照主家意愿,届时少去或不去。

  东台人常说,各地方各风俗。丧事流程的决定权和解释权,在经常帮助料理丧事的人口中。因此,就有了许多个性色彩,差异也比较大。我老家村中,抬棺木出庭习惯慢而稳,而在我姨家一带,则是连走带跑,越快越好。两地,相隔不过区区六七公里。东台的丧事习俗,倒与东北婚礼有几份相仿。我的一位高中同学初到时,参加当地人的婚礼。他惊人地发现,东北人办婚礼,活象老家办丧事。一桌客,不管是熟人,还是生脸,抓筷子自己吃,拿酒瓶私嘎倒,都是修锅匠自顾自。他还没进入状况,同桌不少客人已经散席,时长不过二三十分钟。从此以后,他长了经验,只要是婚丧娶嫁赴宴,他都提高效率,甩开腮帮子,先捞个肚子饱再说。

  与送同,五七、六七的参加者,以远一点的亲友为主。五七,是嫁出去的女儿女婿操办;六七,由儿子儿媳们张罗。均是AA制,按份出钱。许多人认为AA制源自,大错特错,东台人多年前办丧事,便是如此。没有成家的儿女,不在按份担责的范围,体现了对“家庭”的倚重,也反映了对幼小的关爱。饭菜质量,要比送三时高。并且,其桌数多少、饭菜好差,也被视作丧事体面与否的重要标准。东台人趋利,且好面子,五七、六七办理过程中,兄弟姐妹常会发生争执,花销的多与少,来客的众与寡,以及礼品的分配,后续人情的补还,都可能是导火索,引发两方甚至多方冈嗓争吵。一户人家,如果兄弟姐妹众多,能顺顺当当把丧事办结,外人会称赞为“有料章”、“顾家气”。而对冈嗓争吵,也视作寻常,千百年来都如此,见怪不怪。冈完之后,说不说话记不记仇,是不是斜眼来闭眼去,另外在论。反正,眼下先把嘴快活了再说。退一步讲,都是一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

  东台人办丧事,要准备烧给故人的祭祀品。祭祀品以芦苇扎成架子,糊上彩纸。四乡八镇有“鬼扎匠”,替人做亭子、箱子,后来紧跟时代潮流,还会做手机,汽车,别墅,以及城市户口。我家嗲嗲当年就曾做过鬼扎匠,老人家不识字,但能划“曹库”两个字到亭子上。经年累月操作,划得有模有样。嗲嗲离世后,我家一叔继承了手艺。有一年,一户人家上门取“货”,走时跟我婶打招呼:我走厄,下次再来。惊得我婶一愣一愣的,并作出了中肯评价:怕的有点二的不登的!

  祭品非东有,各地皆然。辽宁萌芦岛一大款,买一奔驰600,上号辽P88888。某日,开车到殡仪馆送友人。车停殡仪馆前面,出来的人见车,皆称奇:真有这个车啊!真有这个车啊!大款诧异,拦住一工作人员欲问究竟,工作人员见车,同样大惊:真有这个车啊!大款更为惶惑,拉着工作人员扫听原委,工作人员曰:我们这儿,天天烧这个牌子的车!当然,这个故事如果换成东台人讲述,车号可以换成苏J88888。盐城倘真有此号的车,车主不要找我打官司。说厄玩的,不准当真。

  东台人办丧事,少不了隆重登场。,开司门,做,都是他们张罗。印象中,有一个程式中“过奈何桥”。中间放张桌子,用白布或粮屯子的编织物当桥,儿女跪两头,面朝外,举着两端。一边,一边将牌位从桥一端,移到另一端,表示从此跨过苦界升入天堂。印象中,还会在文蛤的贝壳内,写上东南西北,反扣在四面的地上,以发挥指南针的作用。拿到贝壳的孩子,可以向主家换一个碗。以当下东台人的认知水平,对此能有多信服,难说。但作为一种习俗传承,东台人宁愿效仿先前,也轻易不改弦更张,不愿,也不敢。东台人的丧事,少不了吹鼓手。曲目相对固定,风格以哀宛低沉为主。有一年,一户人家办丧事,请来的吹鼓手忽发奇想,吹了段《好日子》。结果,被主家亲友骂得狗血喷头。

  东台是出高僧的地方,当年上海玉的方丈,就是安丰人氏。当年安丰七里长街,有几十座,可惜,都毁于兵火和“四旧”。,如今在东台几近一种职业,而且活儿轻巧,挣钱不少。但不少职业素养似成问题,一边,一边机,有。趁主家不在,停下来聊天,也有。主家未必不知晓,多半也不计较,重要的是把程式走到,至于效果,只有天知道。

  对,生前不尽孝道,死后风光大葬的,时有发生。东台某地一户人家,子女好几个,但都对寡母不闻不问。老人病故家中,儿女居然不晓得。陈尸家中好几天,老鼠将鼻子都咬掉了。而办丧事时,相当隆重。请来吹鼓手,沿着街一吹吹打打,好不热闹。不明底里的,感到丧事体面。而知情者,则摇头叹息。这样的儿女,应当剁了喂狗。

  厚养薄葬,不仅是所倡,也确为现实所需。离天三尺有神明,人当有所。赡养老人固然是私事,但更应引导,以求规范行为。要让不守孝道的人家,适龄儿女无人张罗嫁娶,亲朋好友不愿借钱助力,自己出门常受非议,广受白眼,抬以难头。因为,人人都有父母,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而且,上人做,下人看。人人都会老,孝顺长辈,就是尊重自己,也是为自己谋幸福。

  1986年左右,盐城某地上演《冒险的代价》,有人为逃票躲到二楼窗户外,结果不小心摔伤。当时《盐阜大众报》评论:为了《冒险的代价》,付出了冒险的代价!时至今日,有人坐火车逃票,依然采取这个套。只倒短买两头的票,中间一段在车厢里窜。所以,列车员便时常在餐车和车厢里查票,以便发现作弊者。

  那时,东台农村看电影,多半是在大队晒场上。乡镇剧场的人轮流到大队放电影,是文化下乡的一项重要举措。每到傍晚,树起屏幕,架起放映机,大喇叭一喊,周围十里八乡都有人来看。没有电的时候,电影队会自带一个小型汽油发电机,放置在距离银幕远一点的地上,挂着铁皮汽油桶。绳子绕在转轮上,猛的一抽,汽油机便开始供电。虽然离得不近,但汽油机的噪声依然听得清楚,所以,电影都是在啪啪啪的伴奏中观赏的。放电影前,拿宝们会在屏幕和放映机间尽情表演,伸出手扮狗扮鹅,有点像皮影戏。有的干脆找来一把麦杆或稻草,一边喊一边抛,快活得没手抓痒。

  小时候看的露天电影不少,《向导》、《英雄儿女》、《佩剑将军》、《羊城暗哨》、《五号机》、《拂晓的爆炸》、《戴手铐的旅客》、《永不消逝的电波》,是战争的主旋律;《南方的岸》、《愁眉笑脸》、《赤橙黄绿青蓝紫》、《生活从这里开始》、《汉与天鹅湖》、《姑娘今年二十八》、《高中锋与矮教练》,是话题;《龙女》、《三笑》、《莫愁女》、《柳毅传书》,则是婆娘们最爱看的古装戏。另外,侦破案也不少见,《西行》、《走出迷魂谷》、《的》、《三十九级台阶》、《第三个被者》,都出自那个时期。《本案没有结束》是上影厂一个反映检察官的侦破片,剧中女主人公的时装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多年后,我从网上找到这部片子又看了一遍,发现服装土得掉渣。后来一想,不是演员衣着变了,而是社会变了,兔崽子眼角高了。

  那时城乡放的电影,还有一些外国的译制片。《望乡》、《无腿先三》、《希茜公主》、《黑郁金香》、《部长轿车的风波》、《吹口哨的寅次郎》,都曾风靡一时。看译制片时,始终有个疑问不能解决:这些怂浆儿外国人,什的门儿说话都是一样的?直到长大了,知道乔榛、丁剑华后,才知道外国佬原来是这些人配的音。《霹雳情》是个电影,我跟小学同学以及他母亲一起去看的,两张票三个人。她是位善良的,把其中一个座子给我坐,她抱着儿子挤在一个座上。电影散场,她累得够呛,好半天才站起来。她勤奋敬业,但由于是没有编制的合同制人员,影响了自己的发展空间。七八年前,她的同事、另一位同学的父母到,我还打听起她,这才知道,她五十多岁时就因病去世了。

  我们这个岁数的人,都对武打片不陌生。《武当》、《少年寺》、《南拳王》、《八百罗汉》、《木棉袈裟》、《少年俗家》、《鹰爪铁布衫》、《掌》,屏幕上一片刀光剑影,拳腿相向,引得许多拿宝儿在家练武。我也是其中一个,找个破钢筋锅,里头装上沙,每天把手指导往里插,要练“铁砂掌”。同学说,红砂拳比铁砂掌更厉害。练法是把砂倒在锅里,边烧火,边用手翻炒。我回家要试,我家老娘朝我眼珠一翻,甩下三个字:死厄滚!一句话,了一个武林高手。

  那时候,城乡放电影,在正片前,有加映。一般都出自中央新闻纪录片厂,叫作《祖国新貌》,内容以介绍工农业建设为主,还有农村致富能手。养猪,喂牛,放羊,种蘑菇,都是“新貌”的主题。七八岁时,我还曾看过一个名叫《长城》的纪录片,叹为观止,想此生能爬一趟就好了。前些年,陪父母登上了八达岭长城,站在峰火台上,幼时电影中的场景在眼前浮现,恍如隔世。

  年前后,东台农村流行在老人过生日时,请人在口场地上放场电影。有时会请大队干部用通知一下,招呼乡友四邻前来观看。讲究的人家,还会有电影放映前,把老人的照片投到屏幕上。花钱不多,但效果很好。

  1990年春夏,江苏每天中午播这部小说。我每天都回家听,李野木磁性而深情讲述,给我许多力量和梦想。此后,每隔两三年,我都会听一遍这部小说。在老家读书10来年,印象中看过这样一些包场电影:《中国之歌》、《少年犯》、《屠城血证》、《血战台儿庄》、《狼烟》、《苦果》、《复仇大世界》、《大决战》、《浴血卫士》,都是清一色的主旋律题材。

  B,泡马子,比。不少治安案件,都在其间发生。开着幸福250摩托车,载着女朋友,去剧场看电影,是成功人士的体现。

  我开化迟懂事晚,在家上学是个老实拿宝儿,从没请过女生看过电影。等到二十四五岁谈恋爱时,终于有了头一回。姑娘是安丰老乡介绍的,虽是山西人,长得倒不像土豆,白白的,高高的,暗昏灯下一瞅,像个。我请她看《谍中谍》,在朝阳劲松的一个电影院。去年,我家娃陪我看的第一场电影,还是《碟中碟》,迪拜高楼那个版本。时隔十多年,一部电影仍然在拍,美国鬼子的确很有耐心。娃显然对的打打杀杀不感兴趣,看完,郑告我:记住,这是我陪你看的,下次你得陪我看两场。而娃的老娘,已然不是当年的山西妹子。那年,在看完电影的第二天,就短信通知我提出分手。原因到现在尚查待,可能是发现我没有剧中主人公长得痛。

  1985年,远远后于赵本山说的“相约五八,大约在冬季”。换言之,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的东台农村,确实有拿手电筒当作家用电器的现象。

  、自行车、缝纫机、收音机。标准高一点的人家,对品牌还有要求。手表,上海牌;自行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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