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口可乐大计：“入侵”朝鲜

　　[提要]尽管朝鲜政府数十年来的宣传将美国丑化为魔鬼的化身，但美国的标志性品牌实际上在朝鲜可能最受欢迎，也许是因为宣传起到了反作用。可口可乐项目的讨论已经进入白热化，朝鲜不仅准备购买商品，而且相当渴望活动一下早已萎缩的资本主义筋骨。在中国深入人心的改革开放口号，在平壤还不是政治上可以接受的语言。但现在朝鲜已开始对西方示好。

　　全球资本天生就是一门孤独的生意，但是当舒尔茨（Gabriel Schulze） 跨进羊角岛国际酒店（Yanggakdo International Hotel）的会议室时，他还是没有预料到有比这更与世隔绝的商务会议。这栋高耸入云的大厦四周环水，与全球最封闭的首都——平壤（Pyongyang）的其他部分隔离开来。

　　虽然舒尔茨带了4 名随从，但朝鲜大丰国际投资集团（Taepung International Investment Group）总裁朴哲秀（Park Chol Su，音译）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位身高2 米的美国人。他说：“我们热烈欢迎舒尔茨先生率领的可口可乐代表团。希望这次会议能成为改善美朝关系的好机会。”

　　为何这位美国商人要在平壤，向世界上最贫瘠的市场推销最具代表性的美国消费品牌呢？因为令人吃惊的是，朝鲜不仅准备购买商品，而且相当渴望活动一下早已萎缩的资本主义筋骨。当可口可乐项目的讨论进入白热化时，朝鲜政府甚至允许《福布斯》杂志的记者随行并记录一切。

　　朴哲秀说，大丰国际投资集团是由金正日（Kim Jong Il）创立的，该集团希望将市场原则引入计划经济，甚至让市场给平壤生产的可乐定价——当然是有限度的。朴哲秀对舒尔茨的代表团说：“成本基于市场需求，但我们将尊重你的价格。不过如果价格过高，它会受到限制。”

　　作为最专制、最守旧的社会主义国家，朝鲜逐渐开始邀请其他国家对垂死的经济进行投资，受邀的不仅有中国，还有更广泛的西方世界。朝鲜官员们声称，朝鲜敞开大门与外来者做生意，至于投资者来自于何种政治制度的国家，其重要性比不上投资者腰包有多鼓及做生意的意愿有多强烈。中国企业已经签署了许多价值数百万美元的合同，内容包括开采资源以及建造和修复基础设施，如改善东北地区罗先（Rason）的港口及铺设通往中国边境的公路。大丰国际投资集团声称已签署价值十亿美元的合同，其中包括开发一个大型煤矿，但其实这些交易还未板上钉钉。

　　尽管朝鲜政府数十年来的宣传将美国丑化为魔鬼的化身，但美国的标志性品牌实际上在朝鲜可能最受欢迎，也许是因为宣传起到了反作用。平壤经济界代表在多次会议上，坚定不移地希望百胜餐饮集团（Yum Brands）在平壤开设肯德基（KFC）分店。

　　虽然上述举动有些过于一厢情愿，但这其实和振兴朝鲜经济的十年计划有关。该计划旨在将朝鲜的国内生产总值（GDP）从2010 年可怜的300 亿美元，增长到2020 年的1 万亿美元（该国甚至没法让人民吃饱；农村存在着严重的营养不良现象）。不过如果政府不给企业解除镣铐（可能永远不会发生），以及缺少来自于外部世界的巨大帮助（可能永远不会到来），那么这个空中楼阁似的目标就更加无从着手。在中国深入人心的“改革开放”口号，在平壤还不是政治上可以接受的语言。但现在朝鲜已经开始对西方示好。

　　他们能成交吗？

　　身材单薄的朴哲秀喜欢露齿而笑，也喜欢喝酒。会议期间的一次午餐供应朝式传统火锅和啤酒，席间他说：“可口可乐项目是战略性的，我希望它能成为连接两国政府关系的桥梁。之后制裁就有可能被取消，更多的重大投资会接踵而至。朝鲜将向全世界敞开大门，不仅对中国—— 还有美国等西方国家。”

　　但是到目前为止，西方企业并未蜂拥而至。机能失调的金正日极权政府仍然用铁腕控制着朝鲜。该政权不断利用核试验进行挑衅，向海外扩散武器、毒品和伪钞，对内则实行可怕、有效的警察统治。要想打动西方企业可没那么容易，它们想要的东西朝鲜不可能提供：来自白宫的祝福。

　　朝鲜正是舒尔茨大显身手之处。作为纽蒙特矿业公司（Newmont Mining） 财富的继承人，他像探矿者一样喜欢风险和机遇。他一直凭借自己与可口可乐及其装瓶商南非啤酒（SABMiller）的非正式关系，在这个市场禁区探路。不过他的行动并未得到上述两家公司高层的正式认可—— 这是个冷战风格的任务，高层领导可以将自己的干系撇得一干二净。

　　应舒尔茨的邀请，南非啤酒派了位区域高管参加今年5 月与大丰国际投资集团的会晤，不过为此事补了条声明：“我们没有在朝鲜投资的计划。”大丰国际投资集团通过舒尔茨邀请可口可乐今夏访问朝鲜，不过被该公司拒绝，而且可口可乐发表声明撇清干系：“没有可口可乐公司的代表曾与朝鲜方面谈判，或寻求在朝鲜开展业务。”

　　可口可乐小心翼翼的做法有点让人吃惊，毕竟历史上该公司几乎将产品销售到任何市场——包括流氓国家或边缘化的国家，比如上世纪30 年代希特勒统治下的德国和佛朗哥统治下的西班牙，以及上世纪80 年代的中国和苏联（尽管百事可乐先进入苏联），这两个国家都曾长期赞助朝鲜。朝鲜是最后的未开发地带之一。朝鲜高级官员张光州（Jang Gwang Ho，音译）也参加到欢迎舒尔茨代表团的行列，他说：“成为先驱者是你的使命。”

　　舒尔茨身材高大，有双蓝眼睛，为人诚恳，是个精力充沛的先驱者。他是纽蒙特矿业公司（Newmont）创始人汤普森（William Boyce Thompson）的玄孙，他在北京城外运营着家族投资办公室—— 舒尔茨全球投资公司（Schulze Global Investments），该公司专注于在中国和棘手的新兴市场进行投资。

　　虽然舒尔茨与美国政界的共和党人关系密切，但他绝不是保守的人，他在海外四处出击，比如埃塞俄比亚的一家水泥厂。他说，舒尔茨全球投资公司寻求“双赢”，在获利的同时帮助贫穷的新兴市场发展经济。将可口可乐带到朝鲜将成为历史性的事件，但他明白，在美国人看来，自己和平壤做生意可能是件蠢事，无论从经济还是政治角度来看。

　　舒尔茨在结束朝鲜之行后对我说：“我们明白自己很可能会遇到各种麻烦，而且可能最终会赔钱。美朝两国之间存在很多的不信任和小动作，我们不能假装这些问题不存在。我们可不是身处什么美妙的童话世界。”

　　鉴于国际社会和美国对朝鲜的制裁，可口可乐在朝鲜开展业务是否合法也是个问题。不过制裁措施在实际执行中是有伸缩性的，况且并没有针对软饮料的限制条款（朝鲜已经进口了少量可口可乐，大部分来自于中国，卖给少数拥有可自由使用的硬通货的人）。

　　尽管可作前车之鉴的丑闻比比皆是：投资搞砸、官员更改条款或规则、索赂、要求大幅提价或盘剥合资企业，但数以百计的海外企业已经进入朝鲜，其中大多是中国企业。

　　而且这些企业已经赚到了钱。2007 年，学者哈格德（Stephan Haggard）和诺兰德（Marcus Noland）对250 家在朝中国企业进行调查后发现，88% 的企业声称能扭亏为盈（大部分企业透露自己行贿了）。虽然企业经常遇到困难，但许多企业还在坚守，希望等到经济自由化到来的一天。

　　至少有一个美国投资者已经在朝鲜获利：舒尔茨全球投资公司。2008 年，该公司三次向朝鲜的矿业企业提供数十万美元贷款，用于采购设备和扩展业务，每笔投资都得到了回报。今年夏天，舒尔茨又向朝鲜的一家企业集团提供了100 万美元贷款，用于购买玉米以喂饱工人（放贷前他咨询了美国的制裁律师，并且已正式通知美国财政部）。

　　舒尔茨说，以上项目为可口可乐项目“打开了大门”。然而与放贷相比，在平壤生产全球最受欢迎的碳酸饮料完全是另一码事。该国仍在实行计划经济，连制造塑料瓶和易拉罐也有困难。政府得从卡斯特罗（Castro）统治的古巴进口糖，为了建可口可乐工厂还得进口钢材。虽然据估计可口可乐工厂的工人人均创造的年收入是1,200 美元，但拿到的实际日薪不会超过1 美元（低工资对外国投资者来说是个重要的卖点）。此外，该国持续的粮食短缺迫使政府依赖国际援助。国家这么穷，会有消费者购买标志性的美国软饮料吗？

　　答案是有，至少在首都是如此。平壤拥有占全国2,400 万人口中1/8 的上层特权阶层，明显存在着强健的精英经济。市内宽阔的斯大林式大道，5 年前还难见私人汽车的踪影，如今却充斥着无数进口车，其中包括美国和日本的品牌。

　　手机的使用也很常见，在首都有30 多万用户使用埃及电信企业奥斯康电信公司（Orascom）建造的3G 网络。用户包括平壤的一些女交警，她们因白手套和粉蓝色制服而出名。如今交通灯替她们干了大部分活，所以有时可以看到女交警站在人行道上，用手机聊天。

　　平壤新开的柏松江百货公司（Pothonggang Department Store，音译）陈列的进口商品琳琅满目，价格高的只有按黑市汇率才买得起（那时黑市汇率是2,500 朝鲜圆兑1 美元，而官方汇率是100朝鲜圆兑1 美元）。名牌产品如亨氏番茄酱（每瓶4 美元）、火星巧克力棒（每包4 美元多一点）和各种高端烟酒都能买到，通常是从欧洲或亚洲进口的。在另一层楼，你可以找到进口的毛衣、女装和鞋子。

　　下午3 点左右，购物者排队付款，热闹非凡。购物的大多是妇女，很多可能是政府官员和军官的妻子（去年12 月，金正日视察了这家百货商店）。至于穷人，可以在遍布全城的数百个购物亭购物，那里供应点心和本地制造的汽水——通常是玻璃瓶装的果味汽水，大多数黑市价为20 到40美分。

　　张光州说，由于黑市汇率是官方汇率的25 倍，如果靠正式收入，几乎所有朝鲜人都买不起东西——但硬通货“通过各种渠道”流入首都，并且被消费掉了。他说：“虽然人们从政府拿到的正式工资不是硬通货，但他们有硬通货！而且他们乐意为了子女花掉硬通货，因为孩子们喜欢喝可乐。”

　　张光州自然不是平民，不过也不是典型的共产党官员。他能说流利的英语，口音稍有些怪。他在英国受过教育，妻子是医生。他是大丰国际投资集团第一副总裁，同时兼任某监管经济开发的政府机构的官员。为期两天的会议期间，张光州显露出轻松超然的姿态。他常用幽默和故事来回避问题，同时还抽着登喜路香烟，手腕露出亮闪闪的浪琴表（朴哲秀是中国公民，因为在中国的关系网及经验而被选中担任大丰国际投资集团总裁）。

　　经营南非啤酒亚洲供应链的南非人赫尔登（Anton vanHeerden）问道：“朝鲜人喜欢喝啤酒吗？”张光州说：“喜欢，尤其是越来越多的退休干部。”他笑着补充道：“在城里，通常是晚上，我们可以看到很多60 多岁的老年男子排队买啤酒。很多人喝起来很疯狂，有人一晚上能喝30 瓶！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办到的。”

　　虽然张光州和朴哲秀对舒尔茨态度友好，但他们都明确表示，自己听命于权利至高无上的领袖，即他们称之为“头号人物”、“将军”或“亲爱的领袖”的金正日。朴哲秀于1959 年在中国东北地区出生，父母是朝鲜人，当时金日成（Kim Il Sung）政权正从朝鲜战争中恢复过来。上世纪90 年代，朴哲秀通过卖给朝鲜官员急需的汽油，与他们搭上了关系。会议期间他仿佛又成了推销员，拍着胸脯，大力吹捧金正日以大丰国际投资集团为先锋、改革朝鲜经济的坚定意志。

　　撇开夸大其词的成分不谈，你可以难得地一窥复杂的权力关系。朴哲秀说自己从未被头号人物接见，而是从金正日的亲信、现年73 岁的金养建（Kim Yang Gon）处接受指示。金养建是统战部（United Front Department）部长，该部门是朝鲜劳动党的情报机关。权利更大的人物可能是大丰国际投资集团的一位董事——金正日的妹夫张成泽（Jang SongTaek），他是国防委员会（NationalDefense Commission） 副委员长，被认为是朝鲜的二号人物。金正日任主席的国防委员会也是大丰国际投资集团的控股股东。

　　对某些西方分析家来说，朝鲜政府对大丰国际投资集团的严格控制显示，金正日集团并非真的想改革，恰恰相反，他们只是希望设法加强对朝鲜经济的控制。分析家认为：金正日希望大丰国际投资集团带来数十亿美元的交易，用于开发资源以及修建电厂、港口和道路，而他及其亲信可以坐收渔利。

　　舒尔茨听取了怀疑者的意见，但他指出，可口可乐投资项目的象征意义远超过利润，全部赌注可能不会超过1,000 万美元（其中有舒尔茨全球投资公司的200 万美元）——与某些资源交易相比微不足道。他还认为，与朝鲜打交道的唯一现实的途径是通过当权者。他说：“人们说领导层想为自己获利，我认为这是千真万确的。即便如此也不能否定如下事实：自私的目标也能推动积极的变化和发展，特别是在经济方面，这会使朝鲜人的生活发生实质性的改变。”

　　在朝鲜做好前期工作后，舒尔茨将继续其堂吉诃德式的远征，不仅要游说可口可乐公司，还要游说国会和奥巴马政府。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在仿效其伟大的曾曾祖父、矿业巨子汤普森的做法。1917 年秋，汤普森结束俄罗斯之行回国，其后他的举动震惊了商界的朋友，他敦促美国和英国与新成立的共产主义政权接洽，从而缓和列宁（Lenin）和托洛茨基（Trotsky）的冲动行为。显然当时没人采纳他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