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沟油去哪儿了?起底京畿地沟油黑色产业链
地沟油,这一食品安全毒瘤,在近年的专项严打中逐渐销声匿迹。如今,我们是否已真正摆脱地沟油的威胁?地沟油的黑生产链是否已经真正斩断?人民网记者历时一个多月的暗访,发现在京畿地区,一条地沟油生产链仍然在隐秘而高效地运作着。而这个链条的终端,或许是以品牌食用油的面目堂堂正正地进入千家万户的餐桌。
“原料”争夺战:餐厨垃圾脱离监管,“游击队”获得空间
2014年3月,深夜23点30分,北京市朝阳区定福庄东街,一辆“冀P”白色小货车呼啸而来,在中国传媒大学西门刹住。约5分钟后,一名身着黑色皮衣,戴蓝色手套的中年男子下车走进校门西侧一家名为“小四川”的川菜馆。
6分钟后,皮衣男子手提两个白色水桶,快步走出,将桶内的东西倒入车厢里的黑色大桶,如此往返两次。
记者以经营饭店为由上前与他攀谈。
“饭店垃圾收吗?”记者问道。
“我们只拉泔水,不收垃圾。”皮衣男子有些警觉。
“什么价格?”
“要看你有多少东西,比如刚才那家小店我每月给100块钱。”
2009年,《北京市餐厨垃圾收集运输处理管理办法》出台,认定“餐厨垃圾产生者对其负有运输、处理责任”。据此,2012年北京市决定对“非居民餐厨垃圾”征收处理费,定价25元每吨,2014年上调至100元每吨。同年,北京市政市容委等部门要求餐饮企业与环卫中心、特许企业签订服务合同,并按照最新标准交纳费用。
“‘正规军’收垃圾要钱,‘游击队’收垃圾给钱”,一些未被严格监管的餐厅店主、厨师选择将泔水出售给“游击队”。“餐厨垃圾争夺战”中,“正规军”成本过高,在低成本的“游击队”面前难以展现优势。
“地沟油”初级加工:京郊养猪户炼制地沟油,数量庞大
“游击队”收集的的餐厨垃圾(泔水)去了哪里?记者多方探寻,联系到一些知情人士,随即在北京大兴、房山、通州、河北廊坊等地展开调查。
北京市定福庄西南48公里,房山区佛满村附近,约10家养猪户在此聚集,整个面积有两个足球场大小,外围堆放各色垃圾,空气中飘散着股股恶臭,令人头脑浑噩。
猪舍附近,一位中年妇女正在大锅前烧火。见有生人走来,她迅速走上前挡住大锅。“干什么?”
“油什么价?”记者问。
“580块一桶,打电话来收。”
记者发现,大锅内熬制着红黄相间的粘稠液体,一旁一只黑色油桶,有红褐色油料溢出。
30米外另一家养猪场内,不时有烟雾冒出,一个铁皮箱内放着敖干的泔水,其左侧水桶内漂浮着菜叶。一名黑衣男子走来,记者指着油桶向其询问“泔水油什么价”。男子顿时神色大变,一边向外跑一遍大喊“快出来!有人!快点出来!”。记者马上借故离开。
5个月前,北京一家媒体曾曝光过这个作坊区。不过,现在,这个作坊区仍然在继续运作。
据知情者透漏,京郊地沟油炼制点数量多,分布广,在临近大兴区的河北廊坊市也有来北京收泔水的炼制点。
佛满村东南60公里,廊坊市广阳区后王各庄村,一群人也在猪场内的作坊里忙活着。比起北京的同行,他们的生意要好一些。
“我们这600多一桶,几家凑够几桶打电话有人过来收。”一位正在“炼油”的工人介绍。
“一桶油有多少斤?”
“差不多400斤。”
“送到哪?”
“不知道,没必要问。”
对于小作坊而言,单纯“炼油”并不划算。“你需要有一些猪或牛,这样才可以降低成本”,作坊主多是养猪人兼职。“炼出的油给人吃,剩下的渣给猪吃,即赚了油钱,又省了饲料钱。”
“一份原材料的支出,获得两份收益,这样就分摊了成本。”
“这两年饲料价格上涨,生猪价格却降了不少”。 王先生是活跃在大兴地区的商人,他告诉记者,收益下降成为一些养猪户炼制地沟油的原因之一。
生猪交易数据显示,2012年3月北京生猪收购均价约为16元/公斤,2014年2月28日收购价格为12/元公斤。物价上涨背景下,生猪收购价格25%的降幅让部分个体养猪户感受到压力,炼制泔水油成为他们降低成本,提高收益的方法。
“京郊个体养猪户大多炼制地沟油,”因为生意的原因,王先生长期与养猪户们保持联系,他透漏,早期一些养猪户为了降低饲料成本,会从饭店拉来泔水喂猪。后来,一些养猪户发现,拉来的泔水不仅可以做饲料,还能炼制地沟油,再赚一笔钱。
“炼制初级地沟油,基本没有技术门槛,而且只要你炼出来,有专门的人来收。”王先生称,“收油的都是一个圈子。”
“这些养猪户都是挣点小钱,收油的更赚钱。”
记者调查了北京大兴、房山、通州、河北廊坊等地近二十处地沟油炼制点,据了解,目前行情,一桶初级地沟油收购价为600元上下,一个中等规模养猪户(80头左右)7天左右可出一桶油,一年炼制“地沟油”收入约为31000元。
“地沟油”转运河北:高级提炼厂寄生于日化企业
京郊炼油点的初级地沟油去了哪儿?又是谁在收购初级地沟油?
3月1日,河北廊坊市前王各庄炼油点 ,一辆“京Q IU326”箱式货车正在装货。一个小时后,载有疑似地沟油的“京Q IU326”货车沿凤仪道向西,北折大皮营村,绕过进京安检站,直抵北京南五环。
最后开进北京南城,三台山路“科通物流中心”,停在物流中心东南一条小巷内。小巷两侧是简易板房,尽头是一个宽阔的院落,堆砌着大批油桶,“京Q IU326”在此卸货。
记者多日观察,科通物流中心日均约110桶油运出,记者在地沟油作坊了解,每桶约为400斤左右,以此计算,每日油品出货量约为20吨左右。
稳定的收集、转运环节保证了整个产业链条的平稳。按每桶600元成本计算,“中转站”一年仅收购“初级地沟油”就需花费2000万元左右。
收集来的油去了哪?
3月4日10点14分,一辆“冀AV 6682”红色大货车装载100多桶油,自“科通物流中心”驶出。6小时54分后,货车抵达河北省深泽县耿各庄,行程270公里。
3月18日15点27分,深泽县耿各庄北部农田附近,一个露天炼油区工作。两名中年男子抬起一个铁桶,将初级油品倒进了方形铁锅。
“这是什么东西?”记者指着铁锅内的红黄色油块问。
“油。” 身着迷彩服的微胖男子抬头看了一眼。
“能炒菜吗?”
“能炒,味香着呢。”
“倒进去的是不是饭店吃剩下的东西?”
“是。”
大型铁锅南侧有近百个铁皮桶摆放在地上,西侧则放着一些“白土”。所谓“白土”用途是“动植物油精炼,脱去油品中色素、皂脚等”。资料显示,在食用油领域,国家尚无明确不允许使用“白土”,一些食用油企业在油脂脱色环节会放入“白土”。
“村东口就有几家做这个的(地沟油),一天40吨(产量)很轻松”,张勇(化名)是深泽县一家日化企业的负责人,他透漏,“都是前几年从河北邢台跑过来的,本村有人和他们合伙干这个。”
“出来的油跟水一样清,要求很严,不然过不去。”谈及油品去向,张勇说,“他们自己不敢装瓶,都是卖给外面的大厂。”
“跟棕榈油掺在一起炼,要多精炼几次,一两遍肯定不行,要很干净。”
“耿各庄地沟油工厂的技术多来自河北南和县,” 深泽县某日化企业老板之一的李季(化名)表示。
资料显示,河北省邢台市南和县曾聚集大量“地沟油”黑工厂,几年来,因媒体多次曝光,政府打击力度加大,黑工厂各自分流。2012年,河北南和县4名被告,因参与炼制地沟油被判处15年有期徒刑。
“在技术上,地沟油既可做日化,也能做食用油。”李季(化名)表示,“同样都是加白土去色,加碱调节酸值,设备和技术具有较高重合度,而且还可以互相补充。”
记者调查,依托规模成熟的日化产业,河北耿各庄的地沟油精加工产业链已具备一定规模。多家企业大量购入初级地沟油,炼油作坊遍布全村,在村子南部农田附近甚至有专业的配套油桶厂。
专业油罐车运输:送达天津港保税区
3月18日,夜22点30分,石家庄市深泽县耿各庄,“哒哒”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一辆红色油罐车缓缓停在村东口的地秤上,车牌“津B—8520”。过秤后,“津B—8520”驶向村子深处。前行不远,一辆白色轿车在路边打亮后视灯为其导航定位。油罐车驶入北部农田附近一家工厂,白色轿车则一直在外蹲守。
白天时,记者曾入内探访该厂,厂区门外没有悬挂任何牌照,三个超大型油罐矗立其间,工人正在向一辆标有“食用油”字样的大型油罐车灌油。厂区空地上堆放着大量油桶,内有红褐色的油品。
记者观察,耿各庄油品生意相对稳定,大量标有“食用油”字样的油罐车每日往返于各地与耿各庄之间,且多来自一家名叫“金正阳”的物流公司。该公司官方网站显示,“金正阳”为具有专业资质的食用油运输企业,主要从事食用油国内外贸易、散装运输,注册地为天津市滨海新区。
一夜,两辆大型油罐车开进耿各庄。次日清晨6点左右,第一辆油罐车驶离,9点,第二辆油罐车“津B—8520”开出,该车上标“金正阳物流”,记者紧跟其后。9点22分,“津B—8520”由河北晋州市进入黄石高速,14点33分进入天津境内,15点 53分,至天津保税区津滨大道,短暂停留后,左拐进入一家大型工厂。
经确认,这家大型工厂厂区为“嘉里粮油(天津)有限公司”,2002年在天津港保税区注册,隶属于益海嘉里集团。
记者在厂区内部拿到的一些材料中,一份签字单据显示,在该厂区出没的油罐车以来自河北、天津等地区为多。
资料显示,该厂区产品不仅有小包装食用油,同时还向一些方便面企业供应油品。在2012年接受天津本地媒体的一次专访中,嘉里粮油(天津)有限公司总经理孙志刚曾表示,厂区产出的高熔点油品,会卖给康师傅、今麦郎、统一等方便面企业,而在油料加工过程中产生的副产品则会被内部加工成硬脂酸、皂隶、甘油等出售。
记者在发稿同时,也向北京、河北、天津的公安机关及工商部门进行举报,人民电视将持续关注事态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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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崔雪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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