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层防控之难：拿出自家物资的乡村干部与“不听管”的乡邻

“前期我们认知、准备都不足，一些干部重视不够、作风不实，导致防控工作存在短板和弱项。医疗救治能力仍然不足，农村的疫情防控也很薄弱。”2月1日晚间，黄冈市长邱丽新在湖北省疫情防控新闻发布会上的对外通报，让外界的聚光灯从疫情城市武汉转移至周边相对落后的地级市以及广大基层农村地区。

今年年初暴发的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目前已经在全国蔓延，广大基层面临前所未有的防控压力。

连日来，据1℃记者调查，基层疫情防控干部们的压力来自于多方面。一方面是返乡人员较多，疑似人员摸排难度较大；另一方面是基层干部以及医疗设施不足，且防护物资匮乏。二者相加，在突如其来的疫情面前，显得捉襟见肘。

“现在就是一场战争，我们必须全力以赴打赢它。”湖南省的一位乡镇干部说，“这不是政治考量，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措手不及的疫情

如果不是武汉突然封城，即使是湖北省内甚至是与武汉相邻的地区，都没有对这次疫情的严重程度给予足够的重视。

1月23日凌晨，武汉市疫情防控指挥部即发出第一号公告称，将在当日10时起，暂停武汉市城市公交、地铁、轮渡、长途客运的运营，机场、火车站离汉通道暂时关闭。当时的通报称，截至1月22日24时，全国确诊新型肺炎550例死亡17例。不断蹿升的感染病例数字，以及突然增长的死亡病例人数，让人意识到疫情防控的紧迫。

在武汉宣布封城之后，湖北其他地级市陆续跟进。距离武汉较近的鄂州、黄冈等地亦先后宣布即将封城，一时之间许多人员加速逃离武汉，鄂州、黄冈等鄂东地区的居民加速返乡。各地的防控压力骤然剧增，防控手段也迅速升级。

1月23、24日之后，武汉、鄂州、黄冈等地区疫情防控指挥部陆续发布封城令。“很多返乡人员都是在春节前，即封城令发布之前回来的。”鄂州市下辖的某村治保主任武隽（化名）告诉1℃记者，村里有200多名武汉及全国的返乡人员。

整个春节假期，忙碌的不只武隽，他的同事们同样早在1月下旬就为疫情忙碌，而真正让鄂东等地乃至全湖北基层地区的干部们感受到这场疫情战役的时间，是在除夕前后。

农历春节，返乡人员一般在除夕之前回家与亲人团圆。随着武汉疫情的扩散，这部分人员有可能将病毒带回所在村庄。这是许多村级防控干部们担忧的问题，这些返乡人员成为他们的“工作对象”。

从1月下旬至今，连续超过半个月，黄冈某乡镇干部张财旺（化名）都在岗忙于疫情防控工作，春节没有放一天假，每天早上8点出门，忙到晚上11点多才能回家。

张财旺担任乡镇干部多年，系该镇防控工作指挥部的重要成员。他所在的乡镇下辖几十个行政村，他和同事们统计发现，平均每个村有上百名外地返乡人员。春节前夕，从武汉乃至全国各地返乡的人员众多，因此在摸排疑似新冠肺炎病例方面任务巨大。

“返乡人员往往被认定是高危人群”，逐一上门排查“疑似病例”，成为张财旺、武隽等村干部们的重要工作。上门排查需要穿戴好防护设备，比如佩戴一次性医用防护口罩、身穿防护服等。

可是他们却发现，平日里很少使用的这些“小”防护物资，一夜之间竟变得如此稀缺，比如一次性医用防护口罩，街上几家连锁药店有，可是也很快卖断货。

药店本来存货就少，抢购的人多了价格出现上涨，张财旺所在的乡镇，平日里一两元一只的口罩，一时之间售价高达15元一只。当地又紧急发文，明令禁止口罩等防护物资涨价。

随着疫情形势的逐步严峻，基层居民的防护意识提高，口罩在当地成为“稀罕玩意儿”，一时之间，在鄂东有些镇村，即使有钱也买不到口罩，因为药店没货了。

而医用防护服，有的药店在平日里也没有销售，此次疫情战役打响之后，更是难以购买到。“从除夕开始，整个春节假期至今，我一直在返乡人员中排查疑似病例以及为他们检测体温。作为一线疫情防控工作者，理应有足够的防护装备物资，可是我一套防护服都没有领到。”2月6日，武隽对1℃记者直摇头。

自家备用物资都拿出来了

“在防护物资缺乏的情况下，人员排查可能还不是很全面。”1月28日，谈及基层疫情防控的难点，张财旺发愁地对1℃记者说。

好在情况在逐渐好转。“最近从市里直接下拨了一批防护物资到镇上。”张财旺对1℃记者表示，由市里拨付物资直达乡镇基层，免去了一些中间环节，可以快速到达乡镇基层，在“一线”发挥作用。

“市里下拨的这批物资，明确直达各乡镇，要求物资使用要有清晰的发放台账登记，最终发到了乡镇的哪个部门？审批人员是谁？联系电话多少？都有清晰的记载，手续必须完备。”张财旺对1℃记者细数物资发放的流程。

2月3日，张财旺的同事已经领取到了这批以口罩、消毒液为主的物资。“虽然物资不多，但也是对之前物资紧缺的改善。通过这种方式，也可以体现上级部门对基层防控工作的重视。”

目前基层物资短缺的背后，除了上级调拨供应之外，还有一些爱心人士捐赠。但令张财旺、武隽等人犯愁的是，眼下快递停运，爱心人士的捐赠也很难快速抵达。

比如在黄冈市，据黄冈市长邱丽新2月1日对外介绍，数据显示，在武汉封城之前，大概有60万~70万人返回黄冈，巨大人员流动对防控带来非常大的压力；截至2月5日24时，黄冈共发现确认病例1807例。

1月30日，黄冈疫情防控指挥部宣布升级道路封闭管控措施，“为坚决防止疫情扩散蔓延，按照‘内防扩散、外防输出’的要求，对全市市县城区道路及乡村道路实施交通管制。”黄冈指挥部要求，自1月31日零时起，各村组、自然湾、社区、居民小区的进出机动车道只预留一条应急道路，其余道路全部封闭；偏远的村组、自然湾道路封闭。

张财旺、武隽等人所在的村庄都设置了卡口，一方面禁止村民互相串门，另一方面也阻挡外地人员前来。

几天前，1℃记者就收到来自黄冈市下辖的某县人民医院副院长高兵（化名）的求助电话，“由于道路封闭，快递公司也停止收发快递了。爱心人士的捐赠一时之间难以快速抵达医院，但是院里的医用防护设备却十分紧缺。”好在经过多方联系，截至发稿前，高兵所在的医院物资供应得以暂时缓解。

2月6日，武隽终于收到了上级政府运送来的防护物资，他给1℃记者发来的图片显示，有两桶84消毒液，5件防护服，900个一次性医用外科口罩。

据1℃记者了解，此前很多基层地方，公共场所消毒都未能实行，“主要还是消毒液的短缺。”武隽说。

“红外线体温枪之前也没有，我是把自己家里之前准备的拿出来用了。”武隽告诉1℃记者，之前上门入户量体温，用的是传统的体温计，每次被测人员在腋下夹5分钟，早晚需要检测两次，给基层人员带来十分大的压力。“光是测体温，人手就不够。”

据1℃记者了解，现在张财旺所在镇的每个村，都配备了红外体温枪，“现在可以全面对返乡人员进行体温检测，工作效率大大提升。”

“好在整个春节至今，我们没有出现村委会人员感染的事件，并且村里仅有2名新冠肺炎确诊病例，最终都被及时隔离控制住了，阻止了疫情的进一步蔓延。”武隽告诉1℃记者。

“这两名患者是一对夫妻，其中丈夫曾在1月22日到过武汉火车站，回家之后参加家庭聚餐，之后夫妇二人陆续开始出现症状。”武隽说，目前这对夫妻仍在救治中，家属则由村里代为隔离照护，除此之外，村里目前防控态势良好。

而张财旺所在的乡镇防控形势亦不错，仅有少数几名疑似病例，且隔离防控做得很得力。“我们是天天到村里去巡查、巡逻，劝导大家别出门。”张财旺说。

随着封城、封村的时间进一步拉长，基层又出现了新的问题。据1℃记者了解，部分村民反映，“家中没米了”、“没有盐炒菜了”……部分乡镇出现了“外出购物”的倾向。

1℃记者发现，由于许多外地返乡人员刚好在临近春节前夕回来，生活物资未采购完全，一些居民家的生活物资已经出现了短缺，比如大米、蔬菜等吃完，家里炉灶的煤气用完了。

“我们联系了煤气站的人，把村民家里的煤气罐收集起来，集中运至煤气站灌气，再运至‘关卡’口，每家派一名戴着口罩的代表前来领取。”武隽说。

有的村干部通过自己的私家车，到镇上去集中购买生活物资，有鄂东地区的人士给1℃记者发来的图片显示，一位村干部的私家车尾厢被货物塞得满满的，尾厢里、车座中尽是大米、食用油、面和各类蔬菜。

“总有人认为自己不会患病”

“目前县里面临最大的防控压力还是群众的自觉性不高，因为乡镇以及农村地区，并不像城市，基层老百姓的疫情防控意识差、觉悟差。”黄冈市下辖的某县干部对1℃记者表示。

据邱丽新此前表示，黄冈市对疫情防控认知不足，准备不充分，主要体现的一个方面即是“农村疫情防控很薄弱”，人员排查没有做到全覆盖，部分群众防护的意识还不强，个别人出来走动、聚集、打牌。

上述某县的干部对1℃记者表示，目前还是有一些村民以及老百姓并不愿意配合，比如有群众聚集在一起聊天、打牌，以及外出不戴口罩，目前政府针对这样的情况，还是难以控制。

据1℃记者了解，连日来，在疫情高压态势之下，黄冈市的管控力度亦不断增强。早在1月24日，黄冈市当地就已下发相关通知，为加强人员流动管理，最大限度阻断疫情传播扩散渠道，取消聚餐、聚会等行为。

比如，红安县新冠肺炎防控指挥部2号令文件早在1月24日即指出，“即日起，全县范围内所有大型社会活动一律取消，所有外出活动一律佩戴口罩，所有公共交通一律停运，所有返乡人员一律不得外出活动，所有聚会聚餐一律取消，所有走亲访友一律取消。”

但也有“不听管”的人，基层人员的管控仍然存在难度。据1℃记者了解，最近，黄冈市某县下辖的派出所接到群众举报称，在镇上某居民家中，有人聚在一起打麻将赌博。当地派出所立即组织警力前往查处，果然，四位居民正在打麻将赌博。民警依法对四名打麻将赌博的违法行为人进行治安处罚。

“赌博本身就是违法行为，尤其在当下抗击疫情的关键时期，聚众赌博更是对自己、对家人、对社会不负责的行为，于情、于法、于理均不能容允，一旦发现聚众赌博行为，公安机关必将从重从严处罚。”参与办案的民警说。

黄冈当地相关部门甚至在疫情防控文件中直截了当地指出，“对不服从命令的，公安机关将根据国家《治安管理处罚法》从严从重予以处罚。”1℃记者获悉，当地公安机关就对上述参与打牌的人员以及打牌场所的主人，均采取了行政拘留措施。

“目前的疫情防控形势下，这是顶格处罚。”当地一名知情人士称，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目前非常时期，不这样以一儆百，很多老百姓根本就不听。

同样打牌的情况也在黄冈市黄州区上演。“有一些基层群众聚集在一起打牌，认识还是不够。”当地一名官员对1℃记者表示，社区居民还是挺好，但是有的基层群众认识不够，认为自己不会患病。

“可能这段时间群众在家里‘闭关’的时间比较长，但是不要紧，我们还是会做一些工作进行劝导，相信情况会越来越好。”上述黄州区的官员对1℃记者表示，目前最大的困难还是群众对疫情防控的工作，存在一定的排斥心理。

1℃记者注意到，随着疫情防控形势的进一步变化，当地还出现了新的情况。“我们这里有一家有发热病人，这名发热病人非常自觉，主动把自己和家人进行隔离。可是周边的邻居以及村里的其他群众，却通过手机等渠道夸大事实议论，造成周边人员的恐慌，同时给这位发病病人及其家属造成非常大的心理压力。”黄冈当地下属县的一名官员对1℃记者表示。

“还是需要对村民做好解释工作，毕竟农村地区信息闭塞。”一位基层村干部表示，将及时地给他们讲解防控相关知识，让大家不信谣、不传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