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LSE教授贝克特：改变BBC付费模式损害英国软实力

英国政府最近表示，考虑取消英国广播公司（BBC）的电视牌照费。据悉，唐宁街10号计划将欠缴电视牌照费非罪化，并认为BBC的收入模式和组织架构需要进行“改革”。目前政府正就此展开咨询。

对于一家没有商业广告、运营经费以电视牌照费为主要资金来源的媒体机构而言，这样的改变可能是致命的。2019年BBC财报显示，其电视牌照费收入近37亿英镑，占据全年所有收入的四分之三。

伦敦政治经济学院（LSE）媒体与传播系教授、传媒智库Polis创办人查理·贝克特明确表示，反对约翰逊政府的相关计划。在他看来，现行的电视牌照费制度，是维系作为公共媒体的BBC运转的最佳方式。如果改变为其他付费制度（如订阅制），将损害BBC的服务品质，甚至英国国家的软实力。

第一财经：约翰逊政府为何要出手“打压”BBC？

贝克特：约翰逊政府和BBC之间的剑拔弩张，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在英国历史上，每当执政党组建新政府，总是会打媒体的主意，尤其是像本届政府这样的、占据议会多数席位的强势政府。而BBC总是首当其冲，英国政府总是试图增强对BBC的控制。这一次双方的对立尤为严重，原因有两点：第一，保守党政府内部很多人对BBC心存不满，比如针对英国脱欧的报道心存芥蒂；其次，保守党当中很多人属于“市场派”，他们对于过于庞大的公共服务机构有一种天然的反感。

第一财经：你是否支持取消BBC收取的电视牌照费？

贝克特：对于民众的日常生活而言，BBC的牌照费用并不是一个很大的负担（注：英国政府针对特定群体，如低收入人群，有特定的电视牌照费减免政策）。当然，如果你问他们，是否想要取消电视牌照费，肯定会有人说“想”；如果你问他们，是否想改为订阅制，肯定也会有一些人觉得这个改变有吸引力。

但是，真正的问题在于实际操作。如果转为付费制，你就必须屈从市场喜好的压力，对服务范围进行调整。当你开始缩减业务的时候，或者调整费用的时候，维系订阅制就会变得更加困难。有些国家的公营媒体有过类似尝试，证据显示，这样的尝试并不成功。因为订阅制并不总是受到欢迎。

同时，订阅制也让有价值的媒体承受巨大的风险。对内，BBC是英国新闻业向前发展的推动力量；对外，BBC增强了英国的软实力和国际影响力，BBC可能是仅次于英国女王之后第二大英国品牌。全民义务的牌照费制度，意味着提供无差别的公共服务；转为部分观众付费的订阅制，意味着将只为部分人群提供服务，而另一部分人群将与这些服务无缘，这将损害BBC的影响力。

第一财经：有观点认为，BBC收费制度的改革方向，应当是美国的流媒体平台Netflix的订阅制。你是否赞同？

贝克特：让我来选的话，第一个排除的选项就是让BBC（牌照费制度）转型为Netflix订阅制。Netflix建立在以百亿美元计的风投资本之上，并且只提供一项服务，那就是娱乐，不管综艺节目，还是电视剧，或者少量的纪录片。而BBC是提供多种服务的传媒机构，业务形态包括线上、本地、国内、国际、新闻、体育、电台……两者有根本性的不同。从本质上说，BBC属于公共机构，面对全体居民提供无差别的公共服务，因此其经费来源必须与自身性质相匹配。

第一财经：BBC也面对着来自新兴媒体蚕食市场份额的挑战。仅去年一年，BBC一套的观众人数减少了2％，BBC二套的观众人数减少了3％。政府和市场的双重压力之下，BBC这样的老牌传媒机构如何突出重围？

贝克特：新技术的确振奋人心，它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新闻形态。现在受众可以通过手机、电脑获取新闻，也可以通过传统的电视、电台和报纸获取新闻。受众的选择前所未有得丰富，但真正重要的是新闻内容的品质。已经存在多年的传统新闻机构和新近诞生的新闻机构可以通过坚守新闻核心理念，来给新闻服务增加更多价值。这些核心理念包括准确报道、贴近受众、及时响应、专业主义。所以，新闻媒体——不管你叫它新闻编辑室，还是叫新闻机构——仍然存在巨大价值。对于公众而言，新闻媒体的意义重大。因为记者是擅长发掘和传递有价值信息的那群人，这是新闻业永恒的价值。在信息过载、假新闻层出不穷的当下，新闻业的价值显得尤为重要。

第一财经：约翰逊政府与BBC之间的对立将如何收场？

贝克特：需要注意的一点在于，今年是2020年，下一个改变BBC组织架构和收入模式的机会在2027年——那是《皇家宪章》，也就是BBC和政府签署的“白皮书”到期、双方协议更新的时候。目前的电视牌照费和费率都以法律形式写进白皮书，有效期截至2027年。

所以，我们大概率将看到五到七年英国政府和BBC的讨论、谈判，甚至是围绕新的“白皮书”内容的斗争。但这是一段不短的时间。在此之前，英国会有新的大选，英国政局也会有新的变数。在BBC出现所谓的“改革”之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从历史来看，双方都会作出一定程度的妥协。我认为，如果改变现行的电视牌照费制度，那将是一次跨越式的变革；更有可能出现的是，BBC会在2027年的“白皮书”中被告知，需要筹划或者准备新的付费模式。但这种改变，不会在这几年之内出现。

背景知识：何为电视牌照费？

在英国生活，很少有人能够躲开BBC提供的服务。数据显示，91%的成年居民每周都会使用BBC——不管是BBC的电视新闻、电台节目，还是在BBC网站上使用视听内容。这些服务并不是免费的。

根据英国现行法律，每户家庭每年需要为此支付约150英镑的电视牌照费，折合1400元人民币。这笔费用属于强制，任何使用BBC服务的居民都必须缴纳，否则将会被处以罚单，如果仍拒绝缴纳，可能会面临牢狱之灾。2018年，英格兰和威尔士有5位居民因此坐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