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帝陵守墓记 人手少靠村民巡视 用木棍应对盗墓贼
清代学者毕沅为丰陵所书石碑。澎湃新闻记者 蒋晨悦 图
发现盗墓贼
唐献陵的25座陪葬墓分布在周长4公里的圆内。8月5日,巡查中的群众文保员老陈独自骑电动车绕着这个圆转。
每经过一个冢,他都下车上前仔细察看。碰到草丛,他就用铁锨敲地面探路,防止自己掉到盗墓洞里。一旦发现盗洞,老陈马上回家拿铁锨,把洞填了。
经年下雨和庄稼浇地,使填过的盗洞容易塌陷,发现塌的迹象,老陈得再回填加固一遍。
群众文保员陈效民 澎湃新闻记者 蒋晨悦 图
大多数时候,守墓干的是枯燥的体力活。但群众文保员还有一个任务,发现盗墓人立即上报文管所。
2013年秋天,老陈吃过午饭,骑着电动车绕献陵陪葬墓群巡查。他经过村南一块新发现古墓的玉米地,玉米秆齐人高,浓密得像个巨大的帷幕。井增利爱用“青纱帐”的雅号称呼它们。不过在推车进“青纱帐”时,老陈的心情没有那么惬意。
文保员没有配武器,而盗墓的一般有几个人,寡不敌众。他壮着胆子缓缓前行,随时做好调头的准备。
没进去多远,老陈望见古墓旁有三四个人影。隔着几十米,没看清他们的动作,只见地上放着成扎的饮料和一堆食物。
离古墓不远的一棵桐树上,有人吭了一声。
是放哨的。老陈心里一惊。
“我当时头发都炸起来了!”老陈双手举过头顶,表情夸张地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回忆遭遇盗墓人时的心情。
电动车马上调头,推出玉米地外。慌忙间,他索性扔下车,跑到远处的树林躲起来,给县文物执法大队打电话。
傍晚,文管所和执法大队来了八九个人,几个盗贼早已不知踪影。井增利在现场拍了几张照片,大伙就一起拿铁锨填盗墓洞。在零星小雨中,他们一直填到凌晨十二点多。
在富平,像老陈这样的群众文保员有40多个。上世纪90年代市场经济高速发展,文物走私和买卖飞跑,盗墓猖獗,文物部门开始在各帝陵所在的村子里打听、寻找忠厚老实的村民,劝他们担任群众文保员,协助巡查陵墓。
如今,富平县设唐定陵、唐元陵、唐献陵和城区4个文管所,每所4人。县文物旅游局执法大队由5人组成,他们和文管所专职人员、业余群众文保员一起,组成一线文物管理和保护网。帝陵多依山而建,分布广而荒凉,如果没有这40多位群众文保员的帮助,21名专职文保人将疲于奔命。
1993年左右,文管所找到了正在地里干活的老陈。
尽管陕西省和渭南市有专项经费,但直到现在,分到每个群众文保员的每月也只有50元。老陈刚做文保员时更低,每月只二、三十块钱。在他之前,已经有好几位群众文保员中途退出。
老陈花了两年时间才把25座陪葬墓全部摸熟。1995年炎夏,为了制定工作计划,他只身骑自行车,用两天时间逐一排查每座古墓。工作计划交到文管所时,工作人员发现他右腿有些跛,问起来,他只是说没什么,继续尽守墓人的本分。
2016年春节期间,井增利去老陈家看望,问他怎么走路怪怪的,老陈才将隐藏20多年的秘密托出。1995年排查古墓时,地里的草又高又密,遮住了盗墓洞。缺乏经验的老陈一脚踩进洞里,差点整个人掉进去。他的腰卡在洞口,腿也扭伤了,好不容易才爬起来。落下腿伤后,老陈每次去巡视,碰到草丛都要用铁锨敲地探路。
如今,只要天气潮湿,老陈的腰腿就痛。
他不止一次掉进盗洞受伤。上世纪90年代,村里盗墓的人很多,在七座帝陵周边,几乎每座村子都有人从事盗墓行业。村民发现,常有些家境普通的人家突然盖起了房子、置好了家电,花钱也不心疼了,言行变得谨小慎微,不透露自己的行踪和钱的来源。村民们怀疑,这是盗墓发的横财。
儿子陈飞从初中就开始帮父亲填盗墓洞,“放学吃完饭去,大晚上挺害怕的,也担心碰上盗墓贼。”
家人害怕有人上门报复。但老陈认为,自己没做亏心事,不需要害怕。
头几年,张引娣心里怨老陈,夫妻俩也为这事吵过架。“不过他干了这么多年,看到他那股认真劲儿,也慢慢理解他了。”
直到2005年,因为大型的打击盗墓行动,本地人盗墓才有所遏制。仅老陈居住的荆山塬一带,就抓了十几个盗墓贼。
互设线人
富平县文物旅游局文博股股长井增利 澎湃新闻记者 蒋晨悦 图
盗墓的除本地人外,还有四处流窜的盗墓团伙。
2012年10月13日深夜,富平县公安局淡村派出所破获一起跨县团伙盗墓案。2013年2月21日,陕西省公安厅、省文物局、富平县公安局和文物旅游局联手河北邢台警方抓获一跨省盗窃唐懿宗简陵石狮的团伙。
盗墓者通常在当地村民中找“内线”。
10年前,西北工业大学数学系教授倚朝晖拿出自己的10多万积蓄,重修家乡富平县昌宁村的明代重宁堡城墙。城堡的保护范围内时有违章建筑,也常有人打文物的主意。“碰到违章建房或者文物盗窃,我们打电话给文管所和群众文保员,随叫随到。”倚朝晖说。
曾有盗墓团伙的线人向倚朝晖“示威”。一次在朋友家做客,一个邻村的人得意地对倚朝晖说,“你们村子里有哪些宝贝,我比你还清楚!”
倚朝晖问:“你盗墓的?”
对方没再说话。
因富平接连发生盗墓案,守墓人们开始定期秘密夜巡。
井增利干脆也在帝陵周边的村子里安插“内线”。2013年夏天,他从线人那里听说富平三庄村有人盗墓。白天,井增利和几个工作人员假装路过,来到偏僻的庄稼地,看到留在地里的探眼(盗墓者用洛阳铲打探眼以测出古墓大小和中心位置)和土块后,便悄然离开。
入夜,井增利一行人来到古墓附近,他让同伴留在原地,独自进村找线人了解情况。和线人聊完往回走时,他迷了路。掏出手机,发现被自己误调成了飞行模式,对电子产品陌生的井增利弄了半天,没能把手机调回静音。
突然,井增利的身后驰来一辆摩托车。借着灯光,他才发现自己正走在一片坟地间,顿时毛骨悚然。他立在杂草丛中一动不动,摩托车司机猛加油门开了过去,“也不知道那司机是路人还是盗墓的。”
摩托车过去后,他害怕了,明明白天走过的路,怎么会是坟地呢?
惊惶的井增利继续往前走,怕暴露自己,路上碰到人也不敢打招呼。经过民居,一条狗朝他吠起来,“感觉特别无助。”他绕到别人家后门坐下,小心翼翼拿出手机。
一看时间,深夜十一点了。
琢磨了半天,井增利才把手机调回静音。打给线人,电话那头说,“你往西一百多米就看见我了,我亮着手电筒。”
“我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井增利有气无力。
他不敢打给队友,怕影响行动。“当时真是绝望,最后是他们给我打电话才找到我。”
有了这次失败的经验,后来的夜巡有更周密的布置。那是七月中旬的夏夜,守墓人们准备好手电筒和自己找来的木棍,向预定的地点围拢。
临行前,他们曾商量,碰到盗墓人该怎么办?打起来又怎么办呢?虽然执法大队有行政执法权,但没有刑事执法权,就不能逮捕、搜查或管制盗墓人,针对盗墓行为,他们只能巡查陵墓、宣传文物法和配合公安执法,职权比文管所大不了多少。
最后他们决定,怎么也得先把人控制住,还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份,等确认对方是盗墓的,马上报案。
那晚,月光从头顶的树叶间流出,清风吹过寂静的田野,远处偶尔传来火车的轰鸣。久违的安逸让每个人都显得有些兴奋,他们不由得悄悄开起了玩笑。
“有人还小声讲起了故事,大家仿佛是在偷偷地举行一个月光party。”他们几乎忘了是在执行任务。
一个巨大的手电光束出现在离他们百米内的地方,他们收起笑容,打开手电迅速靠近。快到跟前,对方收起灯光夺路而逃。几个人追上去,只见对方一共三人,一个窜入玉米地,两个顺路飞奔。
冲在最前面的两个守墓人差点追上对方。第一个守墓人“离盗墓人只有一米远,对方亮出一根电棍,噼里啪啦响”,守墓的被吓得顿住了脚。第二个守墓人跟对方只有两只手臂距离时,一个不小心差点摔了跟头,对方已然跑远。
人没逮着,他们回头查看刚才盗墓人出来的玉米地,又是一个即将挖成的新盗洞。
还有一次,他们悄悄潜入玉米地,井增利发现地上有个没熄灭的烟头,还没反应过来,突然察觉背后有声响。慌忙中,井增利为了吓跑盗墓人,大喊,“快把枪掏出来!”没等同伴反应过来,盗墓人迅速消失在夜幕里。
用“手电筒和木棍”干守墓的尴尬不止存在富平一地。在被评为国家5A级旅游景区的帝王陵墓建筑群清东陵,2015年10月31日凌晨,盗墓团伙洗劫该处的景妃园寝,期间竟持刀追砍警卫。7个月后,孝庄太后的昭西陵遭盗。
“我们那警卫得靠人和狗,房子用棍支着呢,我们哪还有精力想别的,保命都保不起。”清东陵文物管理处副主任王兆华在接受媒体采访颇为无奈。
几次惊魂夜巡后,富平县文管所执法大队不得不申请更专业的装备。到2013年,局里才给他们配备了警用马甲和电棍等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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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崔雪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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